“要开除谁啊?”
温和的男声响起,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从门外走进来,办公室的人都打着招呼说“厂长好。”
刘三舅妈听见大家叫厂长,就知道了这个绝对是厂里最大的领导了,这下可好了,有大领导给她做主,还怕刘兰不听她的?
“哎哟喂,厂长哪,您可算是来了,我这正有事情要给您汇报哪。”
高厂长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周围,问道:“这位是?”
周围的同事都拿眼睛看着刘兰。
刘兰站出来说道:“厂长,这是我娘。”
高厂长顿时就热情地笑道:“您就是小刘的母亲?您可是了不起啊,教育出了小刘这样的人才,为我们厂里做了多少的贡献啊,国家现在就需要这样有政治觉悟,有实干精神,有办事能力的好人才,在这里,我要正式地向小刘同志提出表扬。”
刘三舅妈有点懵,怎么就要表扬那个臭丫头了?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对,一定是领导不清楚那个死丫头的真面目,还什么蒙在鼓里呢,当下,便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来。
“领导啊,你可是不知道哇,刘兰这个死丫头是顶顶不孝顺啊,自从她到了城里来,就不管我跟她爹的死活了啊,每个月挣那老些钱,就只顾自己享受,是从来不管我们老两口啊,这些先不说,就说她这工作,那也不是她的啊,是她用花言巧语从她姐这骗过去的啊,我这次来就是来向领导揭发她,让领导把她开除了。”
高厂长也懵了,这不是刘兰同志的母亲吗?怎么还会要求他把刘兰同志开除了?再说,开不开除的,她说了算吗?
“咳咳,这个,这位女同志,刘兰是我们纺织厂的员工,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从一个小小的临时工升到了如今的厂委办公室主任,怎么能凭你两句话就开除了呢?她又没有违反任何的纪律。”
刘三舅妈愣了,难道这个领导没有听懂她说的话?
“领导,刘兰这个工作本来是我家梅子的,是刘兰自个抢去的,现在厂里知道了,就应该开除她,让我家梅子来顶替啊。”
高厂长已经明白过来了,这就是个来闹事的。
“同志,当初刚进厂来办手续的是刘兰同志,为我们厂研究出新技术的是刘梅同志,写文章发表在省报,让我们纺织厂被上级表扬的是刘兰同志,前段时间从上海学习了新技术,带回了新机器的也是刘兰同志啊,这个刘梅是哪个,跟我们厂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完就径自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用眼神示意刘兰自己来解决后面的事。
刘三舅妈也是愣了,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领导,领导,刘兰……”
刘兰使了个眼色,小张就上前拦住了刘三舅妈,“同志,现在我们厂长有事要忙,您还是先回去吧,您反映的事情他已经了解了。”
刘三舅妈一把推开小张,就要往厂长的办公室里冲,却被刘兰一把抓住了胳膊,刘三舅妈愣是没有挣脱。
刘兰讽刺地看着刘三舅妈,在刘三舅妈的耳边小声说,“娘,你还没看出来吗?再闹也是白闹,不如省点力气,想想以后家里该靠什么过活,别指望我再掏一分钱养着你们。”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刘兰的脸上,吸引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
刘三舅妈觉得心里真是痛快,这个贱货就该给她点颜色瞧瞧,于是,为了寻求更大的痛快,刘三舅妈继续扑上去对刘兰拳打脚踢。
其实刘梅对刘兰的工作倒是没多大兴趣,她现在的婚姻生活很幸福,除了没有钱花之外,谭世龙对她很好,饭也吃得饱饱的,就是对刘兰身上的新衣服很是嫉妒,她都把工作让给刘兰了,难道不应该把工资的一半都寄给她吗?于是,带着这点嫉妒与恨意,刘梅也上去帮着刘三舅妈打刘兰。
刘兰本来能够躲得开那一巴掌的,但她想到要是挨了那一巴掌,接下来的事情说不定会更顺利,也就没有躲,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一巴掌,但是之后就没让刘三舅妈两人占到什么便宜了。
周围的同事见状也忙上来拉架,刘兰毕竟是他们的同事,又深受厂长的信任,以后的前程也不会差,此时不正是他们卖好的时候吗?
不知是哪个机灵的人去叫了保卫科的人过来,保卫科的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往那一站就很有威慑作用。
“同志,你要是再不走,我们就要叫公安了啊。”
刘三舅妈没有办法,只好在保卫科的人的威胁下,离开了厂里,但刘兰知道刘三舅妈并不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当下便起身去了工会那边,顶着明晃晃的巴掌印,不顾旁人的眼光。
刘三舅妈站在纺织厂的大门口,越想越不甘心,要不是她,刘兰能有今天?还敢不养着她?就算要不来工作,也要让她每个月都给她寄二十块钱回去,不然,她就闹她个天翻地覆,看她在厂里怎么做人!
果然,刘兰一下班就看见厂门口围了一大堆人,而刘三舅妈就坐在当中哭诉。
“我的命苦啊,就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害得我在老刘家就没抬起过头来,但这是我的命,我也就认了,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丫头养大,还舍了老脸去给小的那个求了城里的工作,就盼着她有出息呢,哪知道出息是有了,可人家也不认我这个娘了,两年没回过家不说,还没往家里寄一分钱,我跟她爹一天只吃两顿稀的,她却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还穿那么好的衣服鞋子,大家伙给评评理,这世上有这么当女儿的吗?”
人群中顿时就响起了一阵议论声,一个大婶问道:“老姐姐,你的女儿是谁啊?是我们厂的人吗?”
刘三舅妈忙点头,“是是是,我的小女儿叫刘兰,可有出息了。”
她一说刘兰,大家就都知道了是谁,刘兰在他们厂可是名人,不止他们厂,人家还去市里演讲过呢。
这样再回去想刘三舅妈说的那些话,众人在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刘兰在基层的口碑是很好的,她是从一个临时工走上去的,是众多基层工人的荣耀和榜样。
“大婶,你说的名字确定叫刘兰?我们厂是有个叫刘兰的,可人家还当过先进工人代表,怎么会是你说的那种人呢?”
正在刘三舅妈想要反驳那人的话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没错,我就是她的女儿刘兰。”
刘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旁边还站着陈芸和另一个女人,陈芸只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可不就跟当初的周奶奶一模一样么。
“我就是这位同志口中的女儿刘兰,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百分之一百是错误的,”
刘兰对着刘三舅妈说道:“娘,我这二十年来一直有一个疑问,今天就借此机会想问问你,我是你亲生的吗?”
刘三舅妈没想到刘兰会这么问,当下便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我亲生我养着你那么些年干什么?”
刘兰嘴角扯起一个弧度,“没错,我是要好好谢谢你,把我养这么大,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既然我是你亲生的,为什么你对待我跟刘梅的区别那么大呢?”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跟你们在一张桌子上吃过一顿饭,每次都是捡你们剩下的吃,而刘梅却有新衣服可以穿,你从大伯娘那里受了气就喜欢打我出气,我不敢反抗,因为只要一反抗就连剩饭都没得吃,我十六岁的时候,身高还只有一米四。我知道咱们家穷,我干活是应该的,我没有怨言,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在大雪天的时候还要把我赶出去捡柴,那个时候有柴可捡吗?还是说只想要我的命,那时候我才十一岁啊,身上只穿了件刘梅不要的破袄子,雪花子嗖嗖地往我身上钻,我真的以为自己都要死了。”
“可是我的命贱,这么折腾都没死掉。”
刘三舅妈有点心虚,这个女儿害的她不能再生育,她是有恨的,曾经也是抱着少一个人少一张嘴的想法去折腾她,可都没折腾死,倒真是像她自己说的命贱了。
“那…那还不都是不得已啊,咱家穷,想给你吃好的也没有啊,后来我不是还让你进城了么,不然你哪有今天啊。”
刘兰嗤笑一声,“难道不是因为刘梅懒不想上班才把机会给我的吗? 我上班的第一年,每个月只有十五块的工资,就要寄回去十块,我自己连饭都吃不饱,刘梅结婚的时候我回去一趟还把我身上穿的衣服扒下来给了刘梅,还有你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要我说给大家伙听听吗?”
刘三舅妈嘴硬道:“我还不是为你好啊,你都这么老大了,也该成个家了,我辛辛苦苦给你找了人家让你回去结婚有什么不对的?对方的条件那么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说到这个,刘兰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怒气怎么压都压不住。
“条件好?我让大伙来评评理,身高五尺满脸麻子的叫条件好?五十多岁娶过三个媳妇,都被他虐待死了,这叫条件好?对你来说,能给你二百块彩礼确实叫条件好,但这么好的条件恕我高攀不上。”
刘三舅妈感受着大家的指指点点,想不承认,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刘兰的嘴巴太厉害,煽动的大家都站在了她那一边。
正在这时,来了几个大盖帽的公安。
“你就是刘桂英?”刘三舅妈看见公安同志径直向她走来,早就吓的腿软了,那可是公安啊!
“有人举报你实行封建大家长制,给子女包办婚姻,我们请你回派出所了解一下情况,如果属实可是要接受教育的。”
也不顾刘三舅妈如何的喊冤,直接带走了。
众人见事情居然发展到了这一步,都有点不敢相信,但是没人去怪刘兰,相反还挺同情她,有这么一个封建的家庭,还是要划清界限才行。
刘梅眼睁睁看着娘被带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对着刘兰说:“兰子,你快救救娘啊。”她身上可是一分钱也无,没有刘三舅妈她怎么回去啊。
刘兰想了想,笑道:“娘只是被公安同志带去教育了,你先回老家吧,我给你点路费。”于是掏出两块钱来给刘梅。
这下刘梅高兴了,路费才几个钱,她还能落下不少私房呢,至于刘三舅妈,公安同志不是都说了吗,只是带回去教育教育,教育好了自然就会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