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起,周浩便无数次问过父亲,母亲长什么样,有多高,多胖多瘦,可父亲总是刚才那副凄然模样,脸上既没有特别的神情,只说重复说着,母亲是在分娩时死亡。
死后便被立即火化。反反复复,从小到大,听到的只有这么一个冷冰的解释。
无数次,问过祖母和太祖母,可两位长辈也是一副讳莫如深,不愿提及的神情,只说,母亲是一位温柔贤淑的女子,长得十分漂亮,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讯息。
以至于好几次周浩近乎抄家似的在家里翻找,可除了母亲生前留下的一枚玉佩外,再无他物,然而,紧存的那枚玉佩,也在前些年不知被父亲藏到了何处,回想起儿时经常把玩的那枚玉佩,周浩忍不住开口问着:“爸!老妈生前留下的那枚玉佩呢?”
背对着周浩,蹲在屋外抽着闷烟的周红毛听了周浩的问话,身子忍不住抽了一下,眼睛微眯的周浩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说道:“爸,我问你话呢,老妈生前留下的那枚玉佩,你藏哪了?”
回想起刚才在西宗祠里看到的那一幕,十数名儿时见过的长辈,都在本家子嗣点燃高香后从大门外飘了进来,其中更有祖母和太祖母,可愣是没有年轻的女子。
按照道理说,母亲的灵位拜访在宗祠里,在父亲点燃高香后,应该会出现才是,可为什么,无论当时如何寻找,也看不到与记忆中母亲样貌相符的魂魄。
所以,情急之下,周浩才想再次点燃高香,看着能否有异象出现。
而这些年来,早就将那玉佩的事情忘记的周浩,忽的因为刚才那件事想到了母亲,也继而,想到了而是经常把玩的那枚,太祖母和祖母口中所说,母亲留下的玉佩。
眉头微皱的周浩,已经显得有些烦躁,可门口蹲着抽闷烟的周红毛依旧没有回话,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的周浩,走上前去,蹲在周红毛身侧,再次开口问道:“爸,我问你话呢!”
却只见周红毛一脸苦楚,重重的吐了一口香烟,回道:“丢了。”
无法认同周红毛的回答,周浩两眼瞪得滚圆,近乎气节,道:“母亲唯一的遗物,你,你丢了?什么时候丢的,丢哪了!”
周红毛起身,没有回话,而是看着头顶的阳光说道:“赶紧吃饭了,吃晚饭,就要去扫墓了。”
转身,回到屋子,准备着手准备午饭,同样起身看着周红毛背影的周浩,声音微颤道:“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身形有些佝偻的周红毛没有回话,淡淡的丢了一句:不要想太多了。准备吃饭。
可历经生死,见惯了人情世故,加之本身又是一名修行者,对于气机的感知无比敏锐的周浩,此时有种直觉,父亲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可既然父亲不想说,周浩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因为周浩知道,父亲不想说的事情,哪怕是天塌下来了,也无济于事。
气氛,显得有些怪异,父子两草草是过午饭,带上扫墓时用于祭拜的水果、高香和纸钱,朝村外一处高坡走去。
而高坡上,便是由村里所有人共同出资建立,占地极广的安息堂!
自从本世纪初,响应国家的号召,为更加合理化的利用土地资源,在沿海各省市,逐渐废除土葬、水葬等等风俗,而是统一改成火葬。
原先那些祖辈留下来的山头墓地,也被强制迁坟重新火化,继而每个村落都专门规划出来的一块土地,用于安放先祖的骨灰,而在安息堂周围,则留有大片空地,供那些富贵人家修建小型坟茔。
高有五层的古式建筑,里面摆放着不下三千个装满骨灰的骨灰盒。
而安息堂四周,密密麻麻,是一个又一个,不下五百个半球形的小型坟茔。
刚过午后,走在路上,远远的就已经可以听到安息堂那边传来的密集鞭炮声,心里想着事情的周浩,并没有多和路边的同村多打招呼。
将贡品统一拜访在安息堂外广场的供桌上,正准备上三楼去祭拜那四个骨灰盒,耳边却响起了几名青年的调侃。
“哟?这么巧,耗子,你也来了?”回头看去,赫然是周小天,以及周小天一家子。
周浩没有心思理会周小天,不过,心中依旧泛起嘀咕,感情那黄斌被自己打断了双腿,还有安市苏子超的事情,周小天还不知道?
本想着等将周元堂的脚治好之后,再找周小天好好算账,却不料,边上周小天的父亲周文海开口道:“我说耗子,怎么见到了我,也不打声招呼?”
眼下,已经贵为一镇之长的周文海,大腹便便,又在官场上染了一些官气,此时,双手负后,眼皮微垂,一副审视的看着周浩,对于周浩的视而不见,显得有些不悦,道:“怎么说,你我也是本家,见到长辈你也不打声招呼?”
听了周文海的话,准备拿起高香上三楼祭拜的周浩,顿时停下脚步,将手中的高香和纸钱放下,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油光满面、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周文海,一身笔挺的西装,温文尔雅,贵气逼人。
一路走来,村里不知多少人一路溜须拍马,只想攀附这位已经在村中少见的镇委书记,而身份不同往日的周文海,则是客客气气,见谁都是露出一副笑脸,显得十分亲民。
本来,以周文海今时今日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和周浩计较,可多年不见周浩,又加之前阵子周小天被周浩暴打的事情,身为父亲,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虽然贵为一镇之长,根本无需和周浩太过亲近,可周文海从商时睚眦必报的性格却深入骨髓,难得见着周浩,于是便想打压一下周浩,多少让这小子长点记性,让他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别再阿猫阿狗的欺负周小天。
周浩微眯起眼睛,全然没有老百姓见着官员时该有的那种谦卑神态,反倒是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周文海,冷言道:“貌似,按照族谱里的辈份,我和你是同辈,凭什么要和你打招呼?”
一脸安神在在,等着周浩开口后以长辈身份训斥周浩一顿的周文海,千算万算,却想不到周浩居然会直接说出这句话。
“你,目无尊长!”
“尊长?按照辈份,我顶天了喊你一声文海哥,另外,目无尊长的人是你吧?我爸就在那呢,也没见你上前招呼,呵,也不知道你这个书记是怎么当的,连最起码的长幼尊卑都不懂,还敢来这教训我?”说着,看向一旁的周小天,继续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时间,自己反省反省,哦,别忘了教导一下小天,别动不动的就拿什么尊卑压人,说话前,先想想自己身份,哼!”
偌大的安息堂外,烟雾缭绕,人声鼎沸,鞭炮声不绝于耳,并没有多少人听清两人的对话,数百人在广场上来来往往,却有不少人见着了双方脸上的表情,有些好事者不由凑了过来,只听周文海嘴上笑容更盛,道:“周浩,看来这些年你在外头,倒是染了不少社会上的流氓习气啊?想来家里没个女主人,你的性子也变野了!”
一句话,不痛不痒,但却深深的扎进了周浩的心里,原本再次拿起桌上高香,急着去祭拜的周浩,看了眼已经走上楼梯的周红毛,忽的转身看向周文海,说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听了这话,周文海登时有种被人拿着粪便堵住了嘴巴的恶心感,试想,这么多年,自从坐上了这个位置,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了。
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忽然一僵,正准备说话,一旁的周小天跨前一步,怒骂道:“周耗子,你丫的别见谁了都想咬一口,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信不信老子明天就让你变成一个废人!”
周文海神情扭曲,冷哼一声看着周小天,朝边上围观的村民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却只听周浩冷声道:“哦?你是说像元堂那样吗?”
听了周浩的话,周文海和周小天的脸色登时一变,周文海赶忙改口:“什么像元堂一样?哼,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嘴上虽然这样说,实则心里却是惶恐至极,说一说完,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周小天离开,却听得身后周浩冷冷道:“放心,等我这阵子忙完了,会找你们算总账的。”
声音不大,却十分奇怪的刚好更让周文海父子听见,两人再傻,也知道周浩所指何事。
忙着应承来往族人的周文海,忌惮的看着四周,压低着声音怒斥着周小天道:“他怎么会知道周元堂的事?”
被问话的周小天,脸上闪过一丝狠历,砸吧着嘴巴回道:“估计是猜的吧!”
许久,周文海面露狰狞道:“这周浩……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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