姞娮将棋子还给雷渊之后,便料到他会去再确认一遍棋子的数量,之后便会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去过白鹂的事情,师父曾经说过,当一个人最要紧的秘密被别人知道时,他们两个若不适合成为朋友,便只能成为敌人。她与雷渊本就不是什么朋友,而她也不确定,自己刚刚知道的事情,会不会对雷渊产生威胁,她此时能做的,只有好趁他察而未决的时候,立刻离开栒状山。
从泰安殿出去之后,姞娮立刻回房间,草草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避开王宫中雷渊的耳目,直接下了山。
她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匆匆忙忙赶回了白鹂。
姞娮没有惊动别人,自己悄悄的回了竹屋,她正打算悄悄的溜进去时,被身后突然窜出来的白芨给吓了一大跳。
白芨看着姞娮的眼神,惊中带着惧,倒像是见了鬼一般:“大祭司?”
姞娮转身,叹了口气说道:“是我,我回来了。”
白芨连忙上前来拉着姞娮的袖子说道:“大祭司,您终于回来了。 ”
姞娮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说道:“白芨,不过才几日不见,你用不着这样吧。”
白芨连忙说道:“大祭司,您去哪了?王上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姞娮走近竹屋,回答道:“没去哪,就在附近随便转了转,我离开这里不过几日,怎么说的跟十几年都没见过面似的。”
白芨跟在她身后,自顾自的说道:“大祭司走了整整十天了,也没留下个口信来,白芨以为大祭司又要离开我们了。”
姞娮走到榻前坐下,看着白芨笑道:“怎么,你很舍不得我?”
白芨点头道:“是啊,大祭司既然回来了,我们先去见王上吧。”
姞娮摇了摇头。
白芨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疑惑的望着姞娮问道:“大祭司不愿意见王上?”
姞娮一动不动:“你出去瞧一瞧外面的天色,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王上应该已经休息了。”再说了,男女终究有别,这个时候去见玄莤,别人难道不会说闲话吗?
白芨有些失望的说道:“哦,原来是这样。”
姞娮见白芨一脸的愁色,问道:“你怎么了?”
白芨拼命的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姞娮穿着一件宽大的男装,她好整以暇的整了整将要垂落下来的衣袖,继续说道:“有什么你就说吧,我最看不惯别人吞吞吐吐的样子。”
白芨低头瞧了瞧自己,问道:“大祭司怎么知道我有事要问?”
姞娮一笑,说道:“要是没事,你会死赖在这里不走?”
白芨咬了咬唇,说道:“大祭司猜的没错,族中确实出了一些事情,这几日王上因为这些事情时常心烦。”
姞娮说道:“是什么要事吗?”
白芨哀声说道:“姚夫人故去了。”
姞娮猛地站起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白芨低头道:“就在大祭司离开白鹂的第二日?”
姞娮沉吟道:“第二日?怎么会那么巧?”
白芨说道:“侍女是在早膳时间发现的。”
姞娮问道:“那玄域呢?他什么反应?”
白芨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情十分的奇怪,姚夫人是玄域王子的亲生母亲,可玄域王子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却不怎么伤心,只是静静的跪在姚夫人的灵前,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姞娮问道:“你还有没有发现什么反常之处?”
白芨答道:“不知道,我们都没见过姚夫人的遗体,王上也不许侍从们相互议论。”
姞娮说道:“姚夫人的遗体呢?”
白芨说道:“已在昨日下葬了。”
姞娮惊道:“这么快?”
白芨答道:“王上说了,时下正是酷暑,还是早些让夫人入土为安。”
姞娮点点头,问道:“那玄域呢,玄域可有说什么?”
白芨看着姞娮说道:“二王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姞娮思索一阵,有些不安的问道:“你可知道姚夫人的死因?”
白芨摇了摇头:“没听说过,白鹂之中,应该只有王上和二王子知道。”
姞娮问道:“那涂山淼呢?”
白芨说道:“ 护法大人昨日参加完姚夫人的丧礼,便离开白鹂了。”
姞娮微微一怔,说道:“离开了?她有没有说她去哪了?”
白芨又摇了摇头,答道:“我这几日都没见过护法,不过听几个要好的姐妹说了,护法这几日都与王上在一处。”
姞娮问道:“他们在一处做什么?”
白芨有些无所谓的说道:“应是大祭司之前吩咐过,您不在的日子,都由护法代行职责吧。”
姞娮质疑道:“你确定,他们两个时常在一处只是为了政事?”她离开之前曾看到,涂山淼与玄莤举止亲密,完全不像是白芨说的这个样子。
白芨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若不是这样,那她怎么每日都跟在王上身边?”
姞娮叹道:“你今年几岁了?”
白芨板着指头数了数,十分认真的回答道:“过了这个月,就十六岁了。”
姞娮说道:“原来你才十六,难怪你不懂。”
白芨连忙黏上来说道:“我不懂什么?”
姞娮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行了行了,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
白芨还在原地挣扎,却被姞娮直接推出了门外。
姞娮舒了口气,暗自说道:“我离开这里才不过十几日,这个白芨怎么像是变了个样子似的,有的没的说个没完。”
她想了想白芨说的话,摇了摇头,喃喃说道:“你才十六岁,这男女之事,你当然不懂,再说了,我今年都三万多了,我都还没弄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转身回了榻上,闭上眼睛休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靠在榻前睡着了。
姞娮驾着云,从神界出来,行至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时,一个没踩稳,却从云上掉了下来。
四周空落落的,不见一个人影,周围只有姞娮的呼吸声,她转身向四下望了望,周围只有几株将要枯死的沙棘树,在这渺无人烟的荒土之中垂死挣扎。
放眼望去,四周土地干涸贫瘠,热气逼人,周围空气沉闷异常,重重的压在人的头顶,姞娮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片只能让人感受到绝望的土地,连传说中鸟兽不至的幽冥血海也比之不及,就算是神仙来来,怕也不愿意多做停留,因为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的生命,或许这里本来就不存在任何的生命。
姞娮正打算驾云离开时,耳畔却在此时响起一阵声音来:“好久不见。”
声音低沉沙哑,忽远忽近,好像还有些熟悉,姞娮觉得自己应该曾经在哪个地方听过他的声音。
这阵沙哑的声音如同魔音一般,在姞娮的脑中一直回荡,姞娮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这阵声音的源头,是曾经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面目模糊的神秘人。
她迅速镇定下来,朝着方才声音来的方向问道:“是你?”
他立刻回答:“你还记得我?”
姞娮忙向四周看了看,问道:“这是哪里?”
话音刚落,一团黑色的雾气从天边出现,快速移动到姞娮的身侧,它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开口,一阵幽冷的声音迅速钻入姞娮的耳中:“你应该知道这是哪里。”
姞娮警惕的望着周围,不慌不忙的说道:“笑话,我又没来过此处,怎么会知道这是哪里?”
那团黑色的雾气在空中翻腾,刺耳的笑声在空中回荡:“不要紧的,你会知道的,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姞娮继续说道:“你什么意思?”
黑色的雾气停在离姞娮十步之外的空中,说道:“这里是无生无死的永劫之地, 它在哪,天地之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姞娮心乱跳个不停,神色慌张的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他突然笑道:“你是神仙,怎么会不明白我说的话?”
姞娮连忙去拿袖中的火魄珠,找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她紧握双手,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那人说道:“你这么快便将我忘了?”
姞娮心中一惊,看着他问道:“难道我们相识?”
那人又说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姞娮仍旧充满戒备的望着那团黑色的雾气,她摇了摇头,说道:“阁下既然这样说,那我们一定是相识的了,你若是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我可猜不到你是谁。”
姞娮话音才落,那团雾气随即凝结成一团,落在姞娮面前,而后渐渐散去,在其消失的地方,却站着一个年轻俊俏,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就穿着来说,倒有几分眼熟。
姞娮盯着他半晌,看到的,却仍旧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男子抬步走到姞娮面前,温声说道:“你还好吗?”
姞娮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轮廓清晰的男子,终于记起他是谁。
三千年前,神界发生内乱,动荡不安,在那场动乱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姞娮记得格外的清楚。
东海之外,流国上百,周旋三万里,平处九千里,东北岸有山名蓬莱,周回五千里,外有冥海,无风而洪波百丈,上有九千仙者居。
蓬莱仙者以扶桑大帝旧部郁氏为尊,扶桑大帝离开神界已有好几万年,蓬莱的神仙却仍旧沿用扶桑大帝的旧制,而郁氏一族的掌权人,便是在神界中许多神仙望尘莫及的智勇双全的扶桑大帝旧臣郁宸。
因是扶桑大帝的旧部,这郁氏一族与金乌族交情也算不错。郁宸长子成亲时,姞娮曾跟着父亲兄长去蓬莱道贺。
姞娮幼时贪玩 ,婚宴上坐不住,便趁父亲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在郁府阁楼的长廊前碰上了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郁宸第十四子郁干。
姞娮生性活泼,见郁干年岁与她差不多,便上前打招呼,而郁干却爱答不理的,姞娮自出生之后,便没有这么被人冷落过,于是上前与他理论一番,姞娮说的口干舌燥时,几乎要将他当做一个哑巴神仙时,他却突然之间开了口,姞娮这才想起一句话,人生处处虽有惊喜,但有时也处处是惊吓。
他说:“这是后院,婚宴设在前面,你要是找不着路,我可以带你出去。”
她仰起头看着比她高出大半个脑袋的郁干说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郁干抬头瞧了她一眼,之后淡淡的说道:“我方才说了,你没听见吗?”
姞娮龇牙咧嘴的瞪着他许久,才咬着牙念道:“这是在蓬莱,这是别人家。”
郁干走到姞娮面前,嘲讽道:“如果我是你,不识路就老老实实呆着,不会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蹿。”
姞娮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刚刚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郁干耸了耸肩,说道:“怎么,你没听清楚,还想自取其辱?”
姞娮怒吼道:“你这个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郁干回身轻蔑的瞧了一眼姞娮,说道:“不就是金乌一族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姞娮气的跳脚,指着他说道:“好,我们比试,你要是输了,便向我磕头道歉。”
郁干继续说道:“不好意思,在这蓬莱之上,我从来只跪父母。”
姞娮对着他使了一记炎火咒,方才言语间颇为嚣张的郁干开始抱着脑袋哀嚎,之后,他便在地上打起滚来。
等到郁府中人来的时候,郁干翅膀上的好几撮羽毛都被炎火咒烧得黑乎乎的,一张脸更像是被墨水涂过一般,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这场闹剧最终以姞娮的父亲揪着姞娮的耳朵,逼她向郁乾道歉结束。
婚宴之后,父亲在蓬莱多留了几日,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与郁宸商议,姞娮也就在蓬莱多住了两日。
蓬莱的风景倒是很不错,姞娮与姞玴两人整日游山玩水,日子过的倒也舒畅。
离开蓬莱时,郁府的众人都来送行,却唯独瞧不见那个郁宸最宠爱的最小的儿子。
姞娮与姞玴跟在父亲的身后,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姞娮小声的说道:“二哥,前几日碰到的那个郁干怎么没来啊?”
姞玴捂着嘴说道:“谁知道,你前几日不是在他身上放了把火吗?可能受了伤来不了吧。”
姞娮纳闷道:“受了伤?不可能啊,那日他被人扶走的时候,我亲眼瞧见他瞪了我一眼,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像是受伤吧。”
姞玴深思之后,才回答道:“若不是因为受伤,便只有一种缘由了。”
姞娮问道:“什么?”
姞玴说道:“怕在众人面前丢面子,所以才没来。”
姞娮说道:“要面子?我看不像啊,前几日我瞧着他的时候,发现他脸皮也挺厚的。”
姞玴突然之间闭上嘴巴,站的笔直,还不停的向姞娮使眼色。
姞娮后知后觉,轻咳了声,眼神不自然的朝空中望去。
卿珏与郁宸正客套的道别:“将军不用再送,我们这就回去了。”
郁宸忙稽首道:“少主客气了,这几日招待不周,失礼了。”
卿珏笑道:“将军过谦了,我们父女几人在这,倒是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
姞娮自然知道卿珏说的是什么意思,连忙一脸的愧疚,垂下了脑袋。
郁宸说道:“不妨事的,小儿之间胡闹,正常,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少主不必放在心上。”
姞娮偷偷笑了笑,心道:“儿子被人欺负了,老子却甘心吃这个哑巴亏,那个混小子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会被气个半死。”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
众人都收了声,齐齐向她看过来。
姞娮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她正在思索用什么方法补救时,卿珏板着一张脸,厉声呵斥道:“没规矩,为父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
姞娮忙上前道:“失礼。”
郁宸大笑道:“都说了是玩笑,笑一笑也没什么。”
卿珏脸色稍有和缓,转身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姞娮如蒙大赦,连忙向后退去。
姞玴走近她身旁,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看着倒是很开心。”
姞娮摇头道:“没什么,别说了,等会父亲听到,又该生气了。”
姞玴兴致索然,不再开口。
自那之后,姞娮与郁干倒是碰到过几次,但那郁干仿佛是怕极了姞娮,远远的瞧见她,便会匆匆忙忙的走开。
姞娮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神仙也是欺软怕硬的。
姞娮两万岁生辰那日,距离上一次姞娮在蓬莱放火的那件事情已过了将近一万多年,而姞娮,也差不多要将此事从自己神仙生涯里抹去的同时,郁宸竟带着郁干来了頵羝山。
这倒让姞娮很意外,按理说,姞娮应该在郁干的生命中造成了一个不怎么美好,甚至于有些惨痛的记忆,而他又选择了在自己即将步入成年的这个寿宴上来,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的意图是报复那一箭之仇,但让姞娮觉得讶异的事情是,他竟带了自己的父亲一同过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在姞娮的认知中,自己从小到大,虽也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也习惯了一个人出去闯祸,但即便是这样,她闯祸捣蛋的时候,也不会将自己的父亲带上,毕竟有些事情叫长辈知道不好,当然她也不会傻到自掘坟墓。
然而,这件事情却根本就不像姞娮想象中的那样, 郁宸将郁干带到頵羝山上的原因,是郁干的生母过世,而郁宸将要离开蓬莱一段日子,所以只能将郁干送到頵羝山上。
让姞娮想不到的是,郁干来頵羝山,居然不是来报复的,还有一件事情,也让姞娮惊了好几跳:郁干与她,竟是同一日生的!
姞娮知道这件事情后,只恶狠狠的说了一句:“这该死的巧合。”
之后,郁干便开始了在頵羝山上的生活,当然,以姞娮的角度来说,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情,自他们第一此见面的时候,姞娮就知道,这个叫做郁干的人,仿佛就是上天派他来与她作对的。
郁干来的第一日,姞玴礼貌的带着他在頵羝山上到处参观,他路过后山的时候,将姞娮辛辛苦苦种在药坞前,好不容易才探了头的几株仙草踩进了土里,死了。
第二日,姞娮出门的时候,在山门处踩到了郁干粗心大意遗失了的法器:几只扎在土里的金钱镖。
第三日,姞娮在后山亭子里放着的几盘糕点,被郁干吃了个精光,甚至她到亭中时,郁干还恬不知耻的指着空盘子说道:“这些糕点味道真好,你这里还有吗?”
姞娮望着郁干那张无辜的脸独自念叨:“他是父亲的客人,忍耐,一定要忍耐。”之后,在自言自语了半个多时辰后,她才转身步,履艰难的走开。
就在姞娮快在这頵羝山上待不下去,准备收拾东西去丹穴山上小住的时候,郁干终于带着他的金钱镖来向姞娮道歉。
他把那只将姞娮的新丝履划破的金钱镖放在姞娮眼前。
姞娮连忙向后退去,指着金钱镖,颤声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郁干看了看金钱镖,十分诚恳的说道:“那个,我听说我的法器将你的丝履划破了,所以带着它来向你道歉。”
姞娮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一瞬,紧接着又伸手指了指,说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让它自己跟我道歉吧?”
郁干摇了摇头,之后从身后拿出一双十分精致的新丝履来,递到姞娮面前,说道:“对不起,这是赔你的。”
姞娮担心有诈,并不伸手去接,她指了指自己,小声的说道:“你是说,要赔我一双丝履?”
郁干点头道:“是,我的法器弄坏了你的鞋子,这确是赔你的。”
姞娮才放了心,正要伸手去接时,又将手伸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