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转身瞧了瞧她身后的侍女,侍女会意,上前来说道:“药坊在前面,神君这边请。”
秦杓点了点头,说道:“好。”之后,秦杓跟着侍女离开。
姞娮上前问候道:“夫人,岛主这几日怎么样了?”
夫人低垂着脑袋,叹了口气,神情黯然道:“依旧与前几日一样,不见好转。”
姞娮说道:“那夫人可否带我去瞧一瞧岛主?”
夫人点头道:“那是自然,公主随我来。”
姞娮跟在夫人身后,发现今日长廊上多了许多手持银剑戟的卫兵,遂问道:“这府里的侍卫怎么好像比前几日多了一倍?”
夫人答道:“是这样的,前几日,公主在客房遇刺,我们深感惭愧,便立刻增加了戍守的侍卫。”
姞娮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姞娮跟着夫人来到阁楼,推门进去,走到岛主榻前,发现他双目微闭,牙关紧咬,但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异常。
她帮郁宸切了脉,之后紧紧的盯着郁宸一瞬,有些惊异的问夫人:“夫人能告诉我,那日岛主到底是怎么晕倒的吗?”
夫人看了看岛主,而后小声对姞娮说道:“公主请外面说话。”
姞娮最后又望了一眼郁宸,才转身向外走去。
夫人说道:“其实没什么,当初岛主晕倒的时候,只有小五在他身边,他晕倒之后,其他人才进去的,可具体是因为什么才晕倒的,疾医查不出来。”
姞娮问道:“岛主可有什么旧疾?”
夫人摇了摇头:“岛主身体意向康健,没有什么旧疾。”
姞娮点头道:“我明白了。”
她看着夫人问道:“夫人方才说,岛主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五公子,那夫人可否将五公子找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夫人们忙点头道:“我这就派人去叫他。”
姞娮点头之际,身后有人说道:“不用叫了,我就在这。”
姞娮转身望去,正是身着尨服玉带的五公子郁芔。
郁芔上前行礼道:“见过公主,不知公主找我有什么事情?”
姞娮看到他那双眼睛时,心中一惊,这双眼睛像极了那日晚上前来行刺的黑衣人,可眼前的男子若是黑衣人,他的目的是什么呢?还有,他那晚真的只是来行刺的吗?
那日晚上抓到刺客后,夫人便着急忙慌的带人前来,将他带走,那郁芔行刺自己的这件事情,这位岛主夫人便一定是知晓的了,方才在岛外碰上的黑衣人,八成也与这个夫人有关,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有所察觉,叫他们提高警惕。姞娮想了想,决定装一装傻。
姞娮说道:“许久不见了,五公子。”
郁芔笑道:“原来公主还记得在下。”
姞娮转头看了看夫人,说道:“方才看到公子的眼睛,便觉得很熟悉,便想起来一万年前,令兄成亲时,我与父亲兄长在蓬莱小住时,我们曾经见过面。”
郁芔不做声,望着姞娮一瞬,才说道:“听闻公主将能治我父亲的药草带回来了,辛苦了。”
姞娮笑道:“五公子消息真是灵通啊,我们回来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公子便知道了,不,不仅是知道我们回来了,还知道此刻我来了这里。”
郁芔看到姞娮探究的眼神,微微一笑,说道:“我方才想来瞧一瞧父亲,正好看到公主到了这,这才过来拜见。”
姞娮笑了笑,说道:“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公子,还请公子如实相告。”
郁芔抬了抬眼皮,说道:“公主请讲,只要是我知道的,定会如实相告。”
姞娮问道:“我听说当日岛主晕倒时,只有五公子一人在书房中?”
郁芔不急不慢的说道:“父亲那日将我叫到书房,说有事情要与我讲,我才去的书房。”
姞娮问道:“那公子去了书房之后,还记得岛主说了些什么吗?”
郁芔一怔,随即面不改色的说道:“这个,还请公主见谅,这件事情是我们郁家的私事,我不方便透露。”
姞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他是什么时候晕倒的?”
郁芔想了想,答道:“是我进去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姞娮说道:“那之后呢?五公子做了什么?”
郁芔答道:“自然是喊人来,去请疾医给父亲诊病了。”
姞娮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当时只有五公子在场,会知道的比旁人更多些。”
郁芔淡淡的说道:“公主多虑了,在父亲眼中,最疼爱的乃是十四弟,我们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姞娮说道:“打扰五公子了,我要问的问题都问完了,五公子可以走了。”
郁芔点头道:“告辞了。”
郁芔离开后,姞娮瞧到夫人脸上轻松的神色,笑了笑,说道:“今日天色晚了,我师兄的药,怕是明日才能炼好,夫人不必等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夫人说道:“那我派人送些吃食去公主与秦杓神君的房间。”
姞娮说道:“好,有劳了。”
姞娮回到自己客房的时候,发现秦杓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她上前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药炼好了?”
秦杓摇头道:“还没有。”
姞娮说道:“那你在这做什么?”
秦杓神情有些不自然的望着姞娮,压低了声音问道:“我们出来的时间太长了,你好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姞娮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辛未日吧。”
秦杓闻言,垂下脑袋默念道:“明日就是辛未了,怎么会这么快?”
祭司殿中的那一幕在秦杓脑中一闪而过,秦杓开始回忆自己在轮回册上看到的那几个字,以及幽都王说过的只言片语,但始终还是想不出任何的头绪来。
姞娮注意到秦杓神情有异,挨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有些不解的问道:“什么意思?辛未日怎么了吗?”
秦杓忙摇摇头,说道:“没怎么,明日等郁宸岛主醒过来,我们立刻回頵羝山。”
姞娮问道:“那么急做什么?”
秦杓说道:“我们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也该回去了。”
姞娮说道:“好,我知道了。”
秦杓离开后,姞娮一直想着郁芔说的事情,很久之后才睡着。
第二日,姞娮听到隔壁房间关门的声音才起来,此时寅时刚过,而秦杓房间门窗紧闭,应该已经去了药坊。
姞娮洗漱收拾后,也去了药坊。
姞娮到时,秦杓正坐在竹凳上,望着手中黑不溜秋的一枚丹药发呆。
听到姞娮的脚步声后,他转过头来,一看见姞娮,便站起来说道:“我的药炼好了。”
姞娮说道:“那我们去阁楼吧。”
秦杓将丹药装进一个小瓷瓶中,接到姞娮手上说道:“这个还是交给你好了。”
姞娮缓缓伸手,接过丹药,点了点头。
阁楼中,郁府众人都站在厅堂中,眼神落在静静躺在榻上的蓬莱岛主郁宸,姞娮瞧了瞧,他们都是郁宸最亲密的家人,但面对榻上的郁宸时,他们脸上的神情却不尽相同。
虽然姞娮不知道他们脸上表露出来的期待神色是为了什么,但她觉得,这个郁府中每一个人,似乎都心怀鬼胎,不想他们看到的那样简单,这其中,还包括那个躺在榻上的岛主郁宸。
夫人上前说道:“大家都在这里了,神君请用药吧。”
秦杓扭头看了看姞娮,姞娮上前去,将手中的瓷瓶打开,将里面的丹药拿出来,交给了秦杓。
秦杓将药喂给郁宸吃了,不过一会,郁宸便悠悠醒转。
众人脸上都露出喜悦的神色,除了站在人群之中的五公子郁芔。
岛主夫人拿了绣帕出来,抹了抹眼泪,上前说道:“夫君可算是醒了。”她指着姞娮与秦杓说道:“夫君此次能醒来,多亏了頵羝山上的这两位。”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郁宸扶起来,郁宸颤颤巍巍的上前,对着姞娮与秦杓行礼道:“多谢公主与神君相救。”
姞娮客套道:“岛主不必客气,之前听说您病了,我们受了父亲所托,来这里看一看,岛主既才醒转,不宜走动,还是坐下来说话吧,正好,我与师兄还有些事情要请教。”
众人将岛主扶回榻前坐下,才侍立两边。
岛主接过夫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说道:“公主要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姞娮点头说道:“那好,我便有话直说了。”
姞娮越过众人,走到五公子面前,瞥了一眼他之后,缓缓说道:“五公子见到岛主醒过来,难道不高兴吗?”
郁芔抬头否认道:“怎么可能,父亲醒来,我自然开心了。”
姞娮嘴角撇出一丝笑来,说道:“是吗?那恕我眼拙,我方才可是没从五公子的身上发现一丝的喜悦,我倒是觉得,五公子像是在担心什么,可自己昏迷许久的父亲醒转过来,五公子在担心什么呢?”
众人闻言,都听明白了七八分,纷纷将目光移到郁芔的身上。
郁芔被众人瞧得的不自在,否认道:“公主的意思,是怀疑我与父亲昏迷有关?公主来这蓬莱,为家父治病,我心中感激,可不知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公主,公主何故血口喷人,将这天大的罪名加渚在我身上?”
姞娮说道:“五公子言下之意,这件事情与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郁芔扬起脸说道:“自然。”
姞娮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将要离开蓬莱寻药的前一夜,你为何行刺我?”
郁芔忙道:“公主请慎言,那日行刺你的人,已被母亲与兄长抓了起来,在狱中畏罪自裁了,我连见都没见过他,公主又怎么说是我指使他行刺的你?”
姞娮摇头道:“错了,我方才没有说,是你指使他行刺,我说的那个刺客,不是别人,是你,五公子郁芔。”
夫人脸色惨白,十分紧张的望着郁芔。
郁芔冷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一个堂堂的五公子,怎么会去做行刺这样的事情?”
姞娮将那日捡到的令牌拿出来,放在桌上,说道:“这个你总该认识吧?”
郁芔顺着姞娮的目光望去,看到桌上的令牌时,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定了定神色后,他狡辩道:“这虽是我丢的令牌,可这能说明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拿到它,前去行刺时,再故意将它落下,栽赃陷害。”
姞娮见郁芔油盐不进,转身望着岛主夫人说道:“夫人,你怎么说?”
夫人讪讪的笑了笑,说道:“公主说的我不太明白。
姞娮看了看夫人,又瞅了瞅岛主,说道:“两位之间应该有什么误会吧,与其藏着掖着,互相猜疑,倒不如今日就在大家的面前将话说清楚。”
岛主脸上的神情十分的诡异,他望着姞娮说道:“公主是怎么知道的?”
姞娮抬手指了指五公子,郁乾,还有岛主夫人,说道:“我实话跟各位说了吧,此次我与师兄来这蓬莱,并不是我父亲的授意,而是为了郁干。我在頵羝山上听到了一个消息,听说夫人打算趁岛主昏迷,将岛主最喜欢的十四子,也就是岛主十四个子女中唯一异生之子郁干除掉,念及往日蓬莱与頵羝山的情分,又不忍心看着郁干被人好端端的害死,我与师兄便来了蓬莱。”
岛主眼光锐利的朝着夫人瞧过去,夫人连忙将脑袋转了过去。
姞娮看了看众人的神色,继续说道:“之后,夫人邀我们在蓬莱岛上住下,当天夜里,便有人前来行刺,神界这几年不太平,这原本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当我们准备将前来行刺的黑衣人脸上的面罩拿下来时,岛主夫人匆匆忙忙的带了人来,说是听到了后院的动静,前来抓刺客,之后,那个黑衣人便被她带走了。”
夫人突然开口道:“岛主生了病,这岛上的事务自然落到了我身上,我带人来抓人,有什么不对的?”
姞娮说道:“夫人说的对,这本就是合情合理的,可我要说的是,夫人出现的时间,未免有些太早了。我那日发现,若是从夫人住处到我们住的客房,即便是驾着云,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且,夫人的住处与客房相距甚远,外面又没有仙障与结界保护,客房这边有刺客闯入,当时又没有弄出多大的动静来,前院中住着那么多人,怎么唯独夫人听到了动静呢?”
姞娮盯着岛主夫人说道:“没有别的可能,夫人你能在我将黑衣人面罩揭开之前赶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行刺这件事是经过了你的首肯,我虽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何在,但我若将这件事情告诉天帝,你以为天帝会不管不问吗?”
岛主站起来,走到夫人面前说道:“你居然背着我做了这样的事情,还不快给公主认错。”
姞娮摇手道:“这件事情倒是不急,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弄清楚。”
岛主说道:“公主想问什么?”
姞娮盯着他说道:“岛主的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岛主看着秦杓,说道:“神君不是帮我诊过病吗?”
秦杓上前,说道:“是,我是帮岛主诊过脉,但我也一直弄不明白,岛主为什么要自封经脉,日夜躺在榻上装病?”
此话一出,像是在厅堂中扔了个响雷,众人瞬间炸开了锅,但姞娮注意到,郁干、郁芔与郁宸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她上前说道:“此事本该是你们的家务事,但我觉得,岛主还是将话说清楚为好。”
岛主颓坐在床榻上,用手揉着自己的额角,深深的叹了口气。
郁芔上前说道:“父亲,你要是累了,我扶您去休息。”
郁宸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他侧头望着姞娮与秦杓,问道:“两位是怎么知道我们蓬莱的私事?”
姞娮说道:“我无心窥探你们郁府的私事,但这件事,一旦与頵羝山有关,我们不得不谨慎小心。”
秦杓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姞娮说道:“你别问了,等回到頵羝山,我再告诉你。”
郁宸笑了笑,说道:“卿珏生了个好女儿啊,你与你父亲年轻时一样聪明,敏锐。这件事情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公主方才说的对,关于我生病的这件事情,确实只是个计策,这件事情是我一手策划的,跟其他的人没有关系。”
姞娮问道:“岛主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什么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保护一个人?”
郁宸苦笑道:“自然是没有别的办法,才出此下策,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一旦败露,会产生怎么样的后果,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做。”
姞娮看了看郁芔身后的郁乾,问道:“夫人为什么那么容不下郁干?”
郁宸摇了摇头。
姞娮蹙眉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郁宸说道:“不是她容不下郁乾,是整个神界,都容不下他,夫人这样做,也是为了蓬莱,她虽做了错事,但也都是为了我,所以我不怪她。”
姞娮往角落看去,夫人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的神情,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
郁宸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要从很久之前说起,那一年,我大概五万多岁,扶桑大帝离开神界后,神界也易了主,我带着一部分扶桑大帝的旧部回了蓬莱,在这里潜心修炼。三万多年前,你的父亲突然来这里找我。 ”
姞娮一惊,指着自己说道:“我父亲?”
郁宸点头道:“是,你父亲卿珏,那个时候也才两三万岁。”
姞娮问道:“他找你做什么?”
郁宸说:“那一日,他神色慌张的来了蓬莱,说是有事情想找我帮忙,我知道他是扶桑大帝的亲子,便没问是什么事情,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郁宸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又过了三日,他来蓬莱找我,身边还带着个重伤昏迷的女子,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却觉得她十分的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但卿珏将她送过来之后,便说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急匆匆的离开了。”
姞娮问道:“那个女子是谁?”
郁宸说道:“后来,我才想起来,卿珏成亲时,我也曾去过頵羝山观礼,而他送来的女子,却几乎与凤帝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我以为神界又出了什么变故,便又去了頵羝山一趟,之后,我才听说,昆仑天柱倾塌,人间水患肆意,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卿珏送到蓬莱的那个女子,我犹豫再三,还是将她留了下来。她醒过来之后,便将之前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我便让她留在我身边,做了个侍女,之后,我被她的善良打动,渐渐喜欢上了她。”
“她是馥黎?”姞娮问道。
郁宸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是,她就是万年前搅起神界风云的馥黎。不久之后,我将她纳做了妾,她很快便有了身孕,替我生下了最小的儿子。”
姞娮回身望着郁乾,郁干神色凝重,正有些怅然的望着正在说话的郁宸。
郁宸继续说道:“原本她的身份除了你父母与我,没人知道,但月余前,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件事情,之后,馥黎便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自己的房中,我也猜到这件事情与夫人有关,便找人为你父亲送了封信,让郁干去頵羝山上住了几日。”
姞娮这才明白,郁宸安排郁干去頵羝山上,不是去小住,而是去避祸的。
姞娮问道:“那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郁宸叹气道:“公主还是不要再问了,我昏迷的事情,是我故意设计,芔儿不忍心看我整日为这件事情烦心,所以才来帮我,但那日夜里,他装作黑衣人,并不是为了刺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