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一共两个教学楼,一个归小学部用,一个归初中部用。
九月份放学后天气凉爽下来,大家都不愿意回家在学校疯跑着玩。
但太阳西沉时所有孩子都会按点背上书包回家去。
再淘气的野孩子也不会久留。
学校挨着块荒地,那块地叫“婴冢”,是附近几个村子集合埋婴儿的地方。
其实不止婴儿,夭折的孩子都会埋到这里。
到底是学校建到“婴冢”边,还是“婴冢”建在学校边已不得而知。
但大家都传说,这学校是阴阳学校,白天活人上学,晚上给死小孩子上学。
……
红英失踪这几天爷爷每天都排卦,魔怔一样说红英没死。
整个村子都找遍,再找就得挨家挨户搜,谁也没这个权利。
爷爷在我上学时就自己到处去找。
第三天放学时,我没马上回家,新同学在一起都熟悉了,大家在一起玩游戏。
李天芳的儿子,大名李芸祖,和我一个班,整个班我年纪最大。
胖子,小李子,我,都是同一个村的,加上邻村几个孩子一起玩捉迷藏。
各村组成一组,轮着当鬼。
这一轮我们藏对方捉,胖子拍着我的肩说,方大傻子,你藏好别害我们组输。
李芸祖凶巴巴推胖子一把,“再叫方玉硕傻子,我揍死你。”
胖子不服,叫道,你爹都死了,你凶个屁,李芸祖一把推倒胖子,骑在他身上就打。
他个子小小的,比胖子小一圈,却凶得像条疯狗。
一边打还一边叫我,玉哥来揍他,看他还敢叫你傻子不敢。
我去拉架,胖子哭得着说方玉硕连一年级的东西都学不会,我奶奶说他就是个傻子。
对方的人差点不乐意和我们组玩,我劝了好半天,李芸祖和胖子才勉强和好。
对方蒙眼时,我们分散开,各自藏到保密的地方。
村里不是胖子一个人说我傻,我听了不高兴,心想这次一定藏得叫你们找不到。
我翻出矮墙,贴着墙蹲下来,胖子和李芸祖都找出来。
没人想到我敢藏到墙外。
我听到大家都在喊我名字,心里偷偷直乐。
过了一会儿,没声音了,我还蹲在墙边。
心想一会儿告诉他们我藏在哪,肯定吓他们一跳,完全没注意到校园里没有动静了。
后来才知道校工每天晚上六点就清园。
蹲得腿麻了,我站直起来,太阳已经沉下山,我翻过墙傻了眼——
眼前一片死寂,一个人也没有。
所有教室黑着灯,学校看起来可怕极了。
我跑到校门口,摇了摇门,大铁门上从外面栓上铁链,挂着条大锁,整个学校只有我一个人。
门高二米多,没有下脚的地方,顶部还是尖刺,我跟本爬不上去。
教室一间间锁得紧紧的,连进去躲一躲也不行。
不过天还不太黑,我并没有多害怕,在校园里来回转着时,我听到矮墙外有小女孩哼歌的声音。
我跑到矮墙去,踩着砖向墙外看,一个小女孩背着身蹲在地上玩。
看着背影和红英很像,我心里一阵狂喜,大叫着红英,向墙外翻。
骑跨在墙头上时,我跨到墙外的那只脚感觉被谁拉了一把。
我甩了一下,低头向下一看,一只小手离我脚只有几寸远。
那只小手从土里伸出来,再一次抓住我的脚。
我吓得用力弹腿,一下从墙上滚下来,摔到了墙外。
等我回过头时,那只手不见了,好像是我刚才看错了。
那小女孩还蹲在原地,我跑过去拍她肩膀,“红英,全村人都在找你,你躲这儿干嘛,跟我走。”
她一直低着头,拿个树枝在地上划拉。
我蹲她对面,她头发乱乱的挡住了脸,穿的土布花裙子上全是土。
反反复复在地上划拉着一个字。
她用树枝在这个字来反复地描,一滴水落在字上,又一滴水。
那个字被水滴打湿了,她肩膀耸动着,哭得很伤心。
我瞧了一眼,那是个“爹“字。
“红英别划了,我昨天还见了你爹,我带你回家。”
她抬起了头,我吓得“呀”一声一屁股坐地上,两条腿蹬着地,一咕噜向后退。
面前的小姑娘的确很像红英。
可是她嘴巴里,头发上,眼睛里,鼻孔里全是泥巴,都塞满了。
我感觉自己头发从发根都竖起来,嘴时发出凄厉的猪叫。
“玉哥,你快走吧,再晚就不好走了。”她一张嘴巴就向外掉泥。
我尖叫着跑回矮墙,不知怎么跳起来一下跃过了墙头,落地时脚一阵巨痛。
脚脖瞬间肿了,我坐在地上疼得直叫唤,一只手揉着脚,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仔细打量——是教室!
所有黑着灯的教室,亮起了微弱的光,门大开着。
我不由向西看,太阳不见了,只有天边的云镶着一丝红金色的边。
教室的光很暗,可我仍看到里面有影子来来回回晃荡。
我用一只脚站起来,另一只脚勉强点地,一瘸一拐向大门口走。
经过我们班时,我向里看了一眼,里面一排排桌椅,每一张都坐了人。
小孩子像我们上课时一样坐得端端正正,像模像样在学习。
其中一个人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东西低头在大吃。
我伸长脖子一看,那孩子在吃发霉的馒头和烂掉的水果,还有没点完的香烛。
他大口吃着,别的小孩子都羡慕地看着他。
我被看到的情景惊呆了,不知是不是吓得,突然放了个屁。
整个教室的小孩子都回头看向窗外,几十双眼睛全部盯在我身上。
我想后退,腿却抖得抬不起来,所有小孩子慢慢抬起手来,嘴角上挑皮笑肉不笑,冲我招手。
我迷迷糊糊,向教室门走去……
走到教室大门口,一只脚跨进去时,身上突然有一股凉意冲出,温和地包裹住我。
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停住,脑子清醒过来,再看那些孩子,没人再理我了。
低头的低头,吃东西的吃东西。
我偷偷收回脚,感觉脚也没有那么疼了,就向学校走去。
绑在身上的红石棺,一直散发着温润的凉意,我顿时勇气倍增.
得快点回家给爷爷报信儿,我看到红英妹妹了。
一想到曹伯伯那么心急,红英妈妈蜡黄的脸,吃不下饭的样子,我心里像烧着一盆子火。
到了学校大门,我叫喊半天,一个经过的人也没有。
为了三个村子孩子上学都方便,这个学校建在三个村子交界处。
白天人也不多,更何况这会天都擦黑了。
只有一个办法,从矮墙出去,穿过婴冢,绕回家去。
我从墙上溜到荒地上——
这昏沉时分,每一根长长的草叶都如同一只伸长的枯手。
每一次风吹,都像小孩子哀怨的呜咽。
我咽下口水,一只手扣在石棺上,迈开了脚步。
红英已经不见了,我不敢伸展自己的想像,猜测她去了哪里。
唯有低头快速穿过这片脚下全是孩子尸骨的荒原。
一声短促的笑声打断了我的行程,我停下来,面前站着三个比我高出许多的影子。
看样子像十一二岁大小的孩子。
他们模样不像孩子了,每一个都四肢纤细,肚子滚圆,头如骷髅,头顶长着稀稀的头发挡住住白色头皮。
风在荒原上穿梭,带来一两声乌鸦惊惶的嘶叫。
我向左,他们也向左,我向右,他们也向右。
其中一个牙齿来回磨得咔咔响,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
过了半天我才意识到它在说话,“你有吃的吗?”
我摇摇头,看样子三个人都很失望,其中一个像想到什么,“那我们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