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怀钰任性妄为般的不辞而别郑炎很是无奈,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精怪似乎本该如此,像独孤泷泫李停杯他们那样能保持理性克己守距的似乎才应该是异类。
丛林里的危险郑炎自然很清楚,怀钰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活动范围也不过是营地周围二三十里,关键方圆上百里的地方又属于木灵族和颉天族的安全活动范围,危险可以说已经被消除到很小的程度,而丛林真正的危险不论是怀钰还是其他人都没有真正见识过,最多也就是从往来的神族那里道听途说,说实话,怀钰的本事在地妖一阶应该算一般,这些日子也就是炼化太一之力和淬炼身体,再有就是从巫庭蝶那里学了一些土遁,而且还是小五行遁法。
是先等其他人回来还是也留书出去找?
其实最合理的安排应该是把庭香或是飞光留下一个自己带着另一个去找人,只是郑炎很难放心让飞光或者庭香单独身处丛林,虽然她们俩对气息和波动都很敏感可对于丛林里的危险真的就只是两只小蝴蝶,幽年倒是勉强可以只是她不擅长感知,而且郑炎私心不愿她冒险离开自己身边。
很快整个升阳城便知道进到试炼秘境的人大多都已经回来,这样一来可能其他人再想进去就更没有多少可能,所以喧哗渐渐平复只是转而又莫名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寂静,敏感或者知晓些内幕的人都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征兆,开春的雨确实也还没下。
齐冠素坐在山洞外面的石头上看着南边渐渐推过来的乌云神情平静,微微的山风中似乎真夹杂了春雨的气息。
“烟雨楼台,香飘气暖,抚落轻尘,婀娜别致自是人间姝境;芳草青青,柳色新新,麦田守望,古道长亭;雨纷纷,重山尽染,究竟断魂。好词好词”。
正拎着一坛酒回来的李玄真淡淡看了老头一眼径直往山洞里走去,祭酒大人很想叫住和这位姑娘好好显摆一番,只是饶是脸皮再厚也经不住那个清淡的眼神,唉,你本无心何必自扰!
不一会儿柯婷微轻步走出来说是开饭了,老头一下子来了精神,只是远远看见山下走来的两个身影又有些烦恼。
山洞里两张石桌,莫定风和齐冠素坐一桌剩下六个年轻人坐一桌,澹台凤站在洞口默默看着外面,明显这两个老头他都不想看。韩秋明无奈摇头,给身边正有些魂不守舍的妹妹夹了一筷子鹿脯,韩朝卓反应过来勉强笑了笑,一边咀嚼着肉一边又开始走神。
“天书秘法、几副古人、造化气运,计划之内的都已经到手甚至还有些超出预期,怎么,打算回去了吗?”,
祭酒大人看了对面的莫定风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也看不出是讥讽还是别的什么,
正是大周钦天监监正莫定风的老人舒舒服服喝了一碗酒,整个人都抽紧,
“好酒,升阳山的石泉浆果然够烈,我得带几坛回去”,
另一边韩秋明兴致勃勃地尝了一口差点都吐了,剩下就只剩咳嗽。
“回去了,再不回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你们儒门不是说瓜田李下吗?你呢?”,
莫定风一口酒一口炖肉,吃的简直有滋有味,全不似平常的仙风道骨或者肃穆沉静。
齐冠素看在眼里也快速夹了几筷子肉,一边嚼一边含糊说道“我当然是再看看,增长见闻磨砺心境,修行无止境呐,观丘司的人都回去了?”,
莫定风点了点头。
“郑家的人呢?”,
“不清楚,来的路上见到了郑柏凌和郑金朝,没说什么话”,
齐冠素有些走神,过了一会儿喃喃说道“这么说就是还有希望?”,
“不清楚,郑柏凌再厉害也只会为了他们整个宗族行事”。
另一边柯婷微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优雅的举止很让观者心旷神怡,只是她却也有些神思不属,时不时看一眼洞口的方向,牧星华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齐如晦见他只是平和端正。
忽然柯婷微站起身,神情是一种说不上的担心和焦急,在座的诸人都是一脸诧异,洞口已经没有了那个身影。
齐冠素端着酒碗看着空荡荡的洞口一脸奇怪,莫定风却是下筷如飞,
“大爷的,你给我留一口!”,
“澹台凤终究是澹台凤,这世上有谁能拦住他啊!”。
升阳城里一处简单的房间,伍天秀默默跪在一个老人面前,老人身后是从秘境归来的古太来,此时的古太来气息凝实精神肃静,只是眼神有些怎么都消除不了的忧虑。
“能和我说说你这么做的理由吗?”,
老人开了口,很平淡,并没有那种深重的威严。
伍天秀直起身子认真说道“现在太岳内部就只有我们这一支还尊奉归墟下那几位,可这种尊奉也只是表面下面的人早已经抱怨丛生,甚至人心已经开始离散,现在我们又知道那些人和我们根本没有共同的信念,趁此机会不但消除他们出世的可能也正好断绝关系”。
“还有呢?”,
老人仍旧平淡,
伍天秀只是沉默,
老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以后你和太来下去做事吧,拿着我的令牌去那几处据点挑你的人”。
伍天秀抬眼已满是错愕,一边的古太来笑了笑微微点头。
虽然还是太华的早春时节可升阳城里的柳树似乎已经提早结束冬眠一下子都活了过来,鲜嫩的枝条迎风微扬,不少黄雀画眉锦仇穿梭其间,或嬉戏或和鸣,一派欣欣向荣。
独孤泷泫收回视线看向来人,“泊昂辰楚他们安分吗?”,
古时低眉颔首,“还好,有霜筠姑娘和无计公子居中调和算是顺利到了臂岭,公主...大王为什么不把雪中和锦上留在身边?他们俩看起来应该是忠心不二的,也没有多余的心思”,
古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与进秘境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以前是清淡平和现如今却是威严淡漠,精神和气息确实到了一个让他们无法企及的程度,真正有了上位者的样子,不自觉的在她面前说话便多了几分恭谨。
独孤泷泫自然无从知道这个属下的心境变化,沉默了片刻平静说道“有炎凝和她的天狗就够了,没人知道接下来这里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你也去吧,不过把剩下的兵马都留下,紫螯会接手所有的事”。
古时离开院子,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褐袍老人进来,见身边跟着的是静姝姑娘便息了盘问的打算,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轻步离开。
天常看着古时走远笑了笑,“独孤丫头身边倒是聚了不少人才”,
旁边静姝皱了皱眉,只是没有说话。
两人进到屋里独孤泷泫已经束手站到堂上,先向老人行了一礼,随轻声问道“老祖是来辞别的?”,
天常上下打量了一番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大马金刀地坐到一把交椅上,看到茶几上有热茶便端了起来,只是想了想又放下,“在那个世界见没见到那个叫郑炎的小子?记得之前也住在这个院子,你应该也认识吧?”,
独孤泷泫有些诧异,看向一旁的静姝,只见静姝眼神带着忐忑正望过来,
“认识,只是没有在那边见过,那个世界很大,而且只是当年巫师们划定的试炼范围便有几万里,我们也只是在一片丛林和一片山地荒原里打转过,老祖有他什么消息吗?”,
天常沉吟道“我也只是知道他们最后和你们到了一个世界,算了,也是这丫头不死心,非要等她先生回来才肯跟我走”,
独孤泷泫有了些笑意,“那老祖不如再等几天,想来远贤老祖那边也快了”,
天常表情变得似笑非笑起来,过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说道“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他们和你们最后到了同一个世界?你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为了最后那个秘密?”,
独孤泷泫敛裙坐下想了想轻声说道“我曾经推演过”,
看女子似乎欲言又止天常终于现出了些好奇神色,“结果如何?”,
独孤泷泫看着茶杯里缓缓飘动的茶叶轻声说道“你们都死了”。
天常陷入了沉默,过了不知多久才又开口说道“对立、转化、消长、统一,这是人类天人之内道法术的核心,这么多年妖族这边真正去探究并试着全部掌握的只有你义父,只是他最终却选择了对立以求竞争,按说这也没错...你会选择什么?继承你义父的遗志还是与人族统一?”,
这次轮到独孤泷泫陷入沉默,天常也不催促还饶有兴趣地端详着这个看起来只是十八九岁而感觉却幽静成熟的女子。
“难道不是循环的吗?”,
女子忽然轻声说道,只是很快便引来天常的哈哈大笑,“没想到你这丫头也会偷奸耍滑,确实可以循环,但消长到转化和对立到统一何其难,倒是统一到对立转化到消长更容易一些,所谓的破镜难圆便是如此,两心之间生出间隙都知道要妥协和沟通来弥合,先不说能不能做到妥协只是沟通便能生出无数可能,怎么弥合?除非原来那两颗心的主人死了再等待新的意识,这便是循环,一世一世的循环,这跟你们这些当下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有侥幸心从而抱有期望其实也不错,至少不会让我们一意孤行,也有了在此生做到循环的可能,只是希望到失望的落差何其大,万一见不到确是会更心疼,这便是双刃剑”,
天常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多了些萧索,
“好了,说不定哪天我就带着静姝走了,虽然无论是你义父还是古愁远贤我都看不惯但该尽的情分还是得尽到,你如果真想见识联通三界的阵仗从中寻找那一份契机最好还是先掌握转化的奥秘,精元如何被炼化成真元?真元又如何还原成精元?别看人类修士从一开始就在做着把精元炼化成真元的事,即使最后这种事熟悉到和吃饭喝水一样他们也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奥秘,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始终无法把真元再转化成精元”。
独孤泷泫送两人离开后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转化的事,不知不觉居然进了旁边的厢房,是他住过的屋子,还有星纬...女子甩了甩秀发赌气似得坐到床上,这明明是自己的地盘他们只是借住为什么自己却一直没能过来?似乎还有他们的味道,不对!星纬的味道多一些,他的味道很浅,他的在外面的床上!
女子犹豫了一番最后也没有去外间,只是就这么躺了下来,记得在那个金色空间里他为了给自己解闷曾经说过,阴阳对立形成雷电,阴阳消长生出风霜雨雪,阴阳统一是太一或者混沌,那阴阳转化呢?
他那时没说,为什么没说?他也不知道,哼哼哼,他也有不知道的事...原来最难的真是转化。
不过他说消长中可能蕴藏着转化,但有一个界限,妖修不修真元也不涉及练气还真想不明白这些问题,义父当年是怎么弄明白的?等等!真元...人类是怎么把真元变成五行以及阴阳术法的?通过功法以及日复一日的修炼,废话,你尽说废话!
独孤泷泫百无聊赖地咬着一块双星捧月样式的玉佩,嘴里还含糊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突然猛的坐起,“压缩?”,
他说压缩也可以改变真元的性质,他的爷爷曾经把一团真元只是压缩就变成了一颗能点着木头的“火球”,到底是什么样的爷爷这么无聊...
洛阳城里忽然下了一场冻雨,使得原本隆隆的春意蓦然清减干净,几乎已是中土世界的晚春时节,却来了一场倒春寒。
三个女子围坐在一个火炉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玄都,别折腾你那个海螺了,你八哥这会儿肯定和星纬姐姐游山玩水呢,没工夫搭理你这个妹子”,
沈凝昭一边翻着炉子里几个白薯一边随口说道,被烫到葱指也没有丝毫委屈可怜的样子,这要是在宫里肯定得做足功夫。
郑玄都面无表情地把海螺扔进了炉子里,只是澹台雪妃瞬间出手又抢救了回来,
“雪妃,你父亲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闻人圭和五皇子六皇子如何如何,难道是要给你从他们中择婿?哦,对了,你说的要言而有信又是什么意思?”,
沈凝昭好奇问道,这次连郑玄都也看了过来,
澹台雪妃笑了笑轻声说道“意思是我拒绝了择婿,唉,这天气,本来还打算见识一下洛阳的上巳节呢”,
沈凝昭给两人挑出两个已经烤出香味的白薯无所谓地说道“有什么好看,不过是风尘女子出人头地的名利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放纵的借口,嗯,再有就是男人们猎艳玩乐的机会,铜陵不是也有吗?我听你雪照堂姐说过”,
澹台雪妃接过白薯轻轻嗅了嗅笑着说道“我在家的时候从来没出过门”,
沈凝昭更惊讶了,“我还以为澹台家的女子从来都不养在深闺呢”,
郑玄都到还好,“都是在家里修行吧,说实话,雪妃,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澹台雪妃有些出神,片刻后轻声说道“我曾认为想要不受世事牵绊和左右,要么让自己站在大道的顶点,要么无欲无求孑然一身;人生而为人,有父母兄弟姐妹,有家族师长宾朋,有爱欲嗔恨,我们只能任凭这些渲染出无尽因果,我自认从出生时便做不到后者,于是便只想着强大己身,只是女子的身份再加上见过了太多强大的人物被各种牵线束缚操纵,所以到现在连前者也已经力不从心,接下来这颗心该归向何处?或许就本该遵循最初的轨迹,茫茫人世,真的不愿再做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