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炎回去后先去给大奶奶请安,结果老夫人聊天聊到兴头上,拉着郑炎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出意外又连晚饭一并吃了,几位姨奶奶吃过饭也都过来串门,于是直到掌灯时分才终于离开。
前面说到安国公四位妾室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通房丫鬟,按皇家规矩很难给到名分,不过安国公娶了正妻后就没再娶其他女子,再加上其地位和成就,宗族内府也只是谴责一番了事,后来见四位都贤良淑德而且都有子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承认了。
大夫人是名门之后,当年安国公在军伍中的上司将军,现如今受封柱国在家赋闲修行。
一般大周文武官员多有修行,尤其是一些天赋资质本来就好又没有因事务耽搁的也都有很多,这样一来岁数就都很长精力也足,但官位有限,朝廷需要多发掘提拔年轻人,对此,大周武帝之后的宣帝开始建立完备的官员选拔考核升迁退休制度,另外设置国士和镇国二勋,作为闲职和人才储备。
其中官员考核一项,每年一小考,五年一次大考,一任六年,一般在某一位置最多连任两届,之后调任它处,如年考不合格则会被记录在案,连续三年不合格要被辞退,
如这期间还有大过将会有上级御史处罚定罪,假如连续两届年考大考平均及格,会有升迁任命,到了新任上继续,如果在任期内有大功无过,可以酌情提拔而不限于两届任期,但是一些特殊官位并不一定要按这些规制,这时需酌情选用。
一般官员做的年限够久,家境稳固富裕,子女也多成家立业,这时会考虑退休,大周的退休制度是到了任职年限官员自行提请朝廷,朝廷批复,这要分出不同情况,
一种是家业根基完全和王朝融在一起的,自己不想回归乡野或族地,朝廷会征求退休官员意见自己寻觅居所,但要在郡城以上的城池或朝廷特别设立的一些用来安置功臣的风景胜地中选择,仍旧有相对应的优厚待遇,但要接受朝廷征召;
一种是想要还乡的,朝廷会定期发放补贴,但相对于前者要差上很多,也没有宅院良田。
大奶奶的娘家就属于前者,在洛阳皇城边安定下来,毕竟三代将门。
其实不光官员,皇位也是如此,大周立国九百年来从武帝算起到当今皇帝共有十六位,武帝不去说,宣帝之后,皇太子一般会在皇帝退位之前的十五到二十年内确立,大概十几年后会完成传位,而这时的太上皇会卸去朝中一切职位,带上妻妾回归族地潜心修行,不得再过问朝中事务。
一般修士修行突破人道境界后都会有至少二百多年的寿命,而皇家子弟年轻时候多能突破人道境界,选出的皇太子年纪多为四五十岁,这样便保证了太子有足够的时间发展自己的羽翼,而退位的皇帝仍算是年富力强,皇位过度也稳固。
郑炎的爷爷现在就在族地,大爷爷说过几年也要回去,那里郑炎也回去过,在洛阳西北方向三千多里的翼望山脚下的翼望城,上次和大爷爷回去见到了自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爷爷,还有很多亲戚,一座城大部分都是郑氏一族的人,
听说翼望山上还有很多村落也都是郑氏族人聚居的地方,这些郑炎都没什么感觉,只是喜欢上了翼望山上的一个道家门派,那里的修士们或苍老或仙风道骨或年轻朝气蓬勃,人人心性自然和谐,总之就是很喜欢。
郑炎从大奶奶那里出来,回到自己小院。
小院正面是一座二层小楼,一边是院墙,墙根儿下长着一棵老槐树,树冠一部分搭到院墙外面;另一边是一排厢房,厢房靠近门口和小楼的地方各有一棵石榴树,院当中还有三株梅树和三株桃树;小楼前面的檐下是两个长方形的花坛,里面栽种有牡丹芍药和美人蕉等各色花草;还有一些盆景绿植,靠近门口院墙有露天廊架,架上爬满了紫藤和葡萄树藤,如今花谢的差不多了,还剩下浓密的叶子,每当盛夏时节,郑炎都会和她们在此纳凉谈天。
她们是郑炎身边的两个丫鬟,自小相伴,饮食起居都在一起,大爷爷曾笑言,小炎心中无戾气无燥气无骄气,多亏有这两个丫头在身边,每每念起她们郑炎确是有无限满足,从来没有向人诉说过的心思就是一辈子能守护她们,而不是再由她们挡在自己身前被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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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郑炎年长二岁的是颖月,那年自己三岁,一天晚上皓月当空,母亲牵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小姑娘的手进到自己屋里。
那时郑炎只觉着母亲和那位小姐姐把外面的月光都带进了屋里,点点星辉萦绕在她们周围欢快嬉戏,母亲把小女孩的手放到郑炎手中,蹲下身把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凑到一块说道“炎儿,以后你要一直抓住颖月的手,保护好她,月儿,以后炎儿就是你的归宿”,
两个孩子当时大概也没怎么听懂,只是都有些欢喜地看着彼此,三岁的事情大概对于很多孩子来说长大后就都渐渐淡忘了,可郑炎从来没忘记过那一晚,那满屋子的月辉和她甜甜的笑。
在郑炎十岁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宗人府左宗正带着一个小姑娘来到安国公府,把小姑娘交给郑炎,只说道“她叫心洛,以后就是你的人”,说完扫了郑炎身后的颖月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把周遭空气冻结,郑炎明显感觉到颖月一瞬间的紧张,
一旁的安国公冷哼一声,凝滞的气机才缓和下来,随后左宗正给安国公留下一句话就走了“上次的事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自始至终站在左宗正身后的心洛都一言不发,冰冰的,像是刚走的左宗正,郑炎当时这样想着。
后来心洛便住了下来,可郑炎完全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明明有很多想问的,可一看到心洛冷淡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就有些不敢上前,一旁的颖月只是笑笑便出去找四姨奶奶学刺绣了,一点也没有要缓和气氛的意思,
院子里还有四个人,大奶奶看颖月年纪小不太会照顾人,就把自己身边两个贴身丫鬟春梅夏雪调了过来,大爷爷把后院程叔的小儿子程峰和跟随自己多年的徐清也安排进来。
小院子里程峰在一旁练武,完全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尴尬,春梅夏雪在打扫明明很干净的屋子,徐清站在不远处看着心洛微微皱着眉头,心洛站在郑炎身边一言不发,像是在等郑炎的命令。
郑炎哪懂得指派人的事,周围的人仿佛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从来都是各司其职,偶尔玩闹闲聊也不会说这些,挠了挠头只得说道“心洛,我带你去你房间看看吧?”,
心洛面无表情,郑炎只得前面带路。
郑炎住在二楼,一楼大堂左侧是书房,书房里面有一间小卧室,其实也就是一张罗汉床,读书累了可以躺一会;右侧是一间休息的净室,净室再往里是盥洗方便的地方;正堂后面有后堂,主要是吃饭闲坐;二楼除了郑炎卧房还有好几间小卧,颖月住一间,春梅夏雪各住一间,郑炎也没多想就把心洛领到了颖月隔壁的卧房。
屋子不大,一张架子床,架子上罩着白色织有花纹的幔帐,靠窗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桌子一侧挨着床,另一侧是一副衣柜,衣柜旁边是脸盆架,脸盆架对面是衣架,恰好在进门的左侧,然后是一张梳妆台,台上一面大铜镜,台下放着一个绣墩,整个屋子简单干净。
郑炎看了看心洛说道“咱们吃饭一般是有人从后厨送过来,也可以自己到后厨的饭堂吃,一天早中晚都有,你先待会儿,我去三管家那看看你的衣物用品准备好了没有”,
说着准备退出房间,
“我每三天会回一次宗人府,在那里会待三天再回你这里,殿下”,心洛终于开口说话了,
声音很清冷,但很好听,像是翼望山山谷里的鸟鸣,郑炎这样想着,下意识说道“好啊”,随即又意识到不太对,问道“回宗人府做什么?”,
心洛沉默以对,郑炎有些无所适从,只得退出房间,打算找大爷爷问问。
记得当时在大爷爷书房刚好见到三叔要出去,也就是大爷爷的三儿子,叫郑楷轩,三叔还揉着郑炎的头说“小炎又娶了个小媳妇,回头可要请三叔喝喜酒啊”,
郑炎早习惯三叔的这种无赖性子,苦着脸从那只大手下挣脱出来,他是知道三叔在宗人府做事,就想着问问,郑楷轩知道他想问什么,指了指里屋的方向意思大概是要问大爷爷,郑炎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屋里大爷爷坐在书桌后面正看着一张信纸,郑炎见大爷爷没有抬头就老老实实站在桌前候着,一会儿大爷爷放下信纸开口问道“你想问心洛的事情?”,
郑炎点点头,大爷爷想了想说道“颖月是你母亲带进宫的,我知道一些但也不多,至于今天的心洛,明面上只是宗人府拨给各位皇子的贴身护卫,当然也是贴身丫鬟”,
这时大爷爷还不忘揶揄一下郑炎,郑炎有些脸红,想到刚才三叔的调笑和大爷爷娶的媳妇就是自己的贴身丫鬟。
安国公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再落井下石,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万一玩笑过头弄的以后像老四老五那样不娶媳妇可就麻烦了,
“今天来的那个左宗正你是见过的吧?他是我的堂叔,年轻的时候便在里面任职,主要做一些惩治犯错的皇家子弟的事,你那些哥哥姐姐没有一个不怕他的,最近些年专门做一些培养死士护卫的事情,心洛看样子是他亲自*的,对了,心洛有没有和你说她还得回宗人府训练?”。
郑炎点头道“心洛说每三天要回去一次,呆三天再回来,她没说做什么啊”。
安国公沉吟道“是的,那边是怎么*人的我也不太清楚,你三叔虽然在那边做事但属于不同的司属,知道的也不多,好了,这种事等你以后慢慢就了解了,现在没必要知道”。
郑炎从大爷爷书房走出来,沐浴着明媚的阳光,之前的些阴郁一扫而空,家里人都说他是一个乐观豁达的人,大爷爷说他这是没执念,十岁的他不懂,也不多想,
之后又去找了三管家便回自己的小院,一路上想着是修练还是读书,刚到门口只见一个身影飞了出来,也不是飞,好像是被人踢出来的,郑炎一看是程峰,再看对面门里,心洛正站在那里,
飞扬的衣袂刚平复下来,一旁春梅好看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捂着嘴一脸的难以置信,程峰看到郑炎回来了赶忙起身笑着说没事,刚才想和心洛切磋来着,说着话也是一脸惊讶。
程峰郑炎是知道的,十八岁的年纪炼气化神的修为,不过他平时对于练气不太上心,把精力大多放在功法武技上,没事就去找其他院子里的人切磋,输赢各半吧。
程峰低声说道“是杀人技”,郑炎有些震动,经常听大人们说一些武道的事,府上的人也多修武道,好像门派中人多修术道,还有一种人修的是杀人技,比如军队,杀手刺客还有一些魔修,家里就有很多军队退下来的。
郑炎看了看双方都没事,笑了笑说道“别伤着了,你们继续吧”,说着向屋里走去,心洛没搭理别人,跟在后面也进了屋。
日子一天天过去,郑炎八岁进入宗学读书,老师先是教授一些启蒙书籍,再大点开始读儒家法家经义,其实在这个阶段多为背书记诵,当然不同的老师会做一些启发衍生性的讲义。
宗学是由宗人府管理的类似家族学堂的地方,上学地点就在宗人府内,因此每当心洛要去宗人府的时候都会和郑炎一起走,两人基本都是步行去步行回,路上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有几次郑炎和街上那几个玩伴打闹,不了解情况的心洛差点把那几个孩子杀了,
幸亏郑炎一直记得程峰当初被打倒的事,一看一旁心洛要动手的样子赶忙挡在他们身前,事了走开后少不得要说教心洛,什么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们在玩耍,不是在打架,更不至于杀人,你那样不把他们打个半死也会伤胳膊伤腿的,还有,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家里程峰大哥岁数大修为也高,挨你几下没什么,可别人不一样啊,女孩子家还是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你看颖月多好...哦,当然,颖月比我们俩大些,可也才大两岁啊,
一旁的心洛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郑炎感觉自从心洛来了以后自己真是长大了不少,很多时候都会琢磨怎么和别人相处怎么说话,尤其是怎么和心洛相处,颖月说自己现在就是一话痨。
一次在宗学课间休息,郑经和郑炽又过来找郑炎的麻烦,无非是一些孩子间的斗嘴,可是不知怎么的双方都有些火起,发展到最后动起手来,郑炎比郑经小两岁,比郑炽大一岁,可那也禁不住两个人打,几个回合下来就被人家摁倒了,周围的兄弟姐妹多为八岁到十一二岁的孩童,没人敢上来拉架,要知道家族兄弟姐妹之间打架会遭宗人府责罚的。
被摁在地上的郑炎一阵无力,感觉完全用不上劲,郑经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郑炽摁着脖子和脑袋,喘气都费劲,正当无计可施的时候,感觉身子一轻,上面压着的两个人都不在了,郑炎赶忙一骨碌爬起来,见心洛正站在自己前面,而郑经郑炽趴在一边*,
一时间在场的孩子都愣住了,这时候有个年纪稍大点的出声对心洛喝道“哪来的丫头,敢打皇室宗亲”,郑炎记得他好像叫郑潭,谁家的孩子不记得了。
皇族之间打架不敢,可是和外姓人或者下人打架就没什么顾虑了,地上的郑炽喊着“哥,揍她”,于是有几个孩子出来抬起脚踢向心洛,
郑炎还有点幸灾乐祸,心想这可是你们自己倒霉,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瞬间颤抖起来,因为心洛面对踢向自己的那几脚没闪没避,就那么受了下来,站在郑炎前面的小身子晃动了几下。
那几个孩子踢了几脚见对方没还手,就又抡起拳头向心洛身上打过来,郑炎彻底发怒了,比刚才被人摁在地上还愤怒,一把把心洛扯到后面合身扑向前面几个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拳打脚踢,完全没有章法,
那几个孩子有的拳脚打回来,有的抱头向后退去,好像又有别的孩子加入,这时孩子们的吵闹声终于把大人引了过来,其中就有那个左宗正,左宗正看了一眼现场转头对一旁的心洛说道“回去”,
郑炎这时已经想明白刚才为什么心洛不还手了,眼看心洛要走,赶忙一把拉住她的小手转头怒视着左宗正,不知哪来的胆气大声说道“她是我的”。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凡是在宗学读书的郑家子弟哪个敢在左宗正大人面前大声说话,喘气也只敢喘半口,
左宗正那张常年不见一丝笑意仿佛已经僵硬的脸没有任何变化,直视着面前的郑炎,郑炎没有退缩,眼神也没有躲闪,一旁的心洛挣脱开郑炎紧紧攥着的手,在左宗正面前默默跪下,郑炎又上前一步挡在心洛和左宗正面前。
自从心洛来了后他听说过一些左宗正和其负责做的那些事情,据说会经常派手下去各地收集无家可归的孩子,养在宗人府,不断培养淘汰,教他们杀人护人等各种手段和要守什么样的规矩,那里的规矩比天大,皇帝也不能如何干涉,好多孩子经不住训练折磨惨死的很多,能培养*出来的不过十之二三,此时郑炎心里很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心洛,因此他不能退,这件事得由他来担着。
左宗正终于开口了,像是轻蔑地讥笑“你的人?”,
郑炎毫不退让,硬声答道“是,我们打架和她没关系”。
左宗正转过头对着其他孩子说道“动手打架的站出来”。
几人知道躲不过,低着头哭丧着脸陆陆续续站了出来,随后左宗正继续说道“打架的和我去守静堂,其他人全部站在屋子外面,一个时辰不准动不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