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觉寂一边干活一边闲聊,郑炎问为什么要种桃树,小和尚说能吃桃子;为什么要种银杏树,小和尚说能吃白果;郑炎又问为什么桃林里有方小池塘,小和尚吃鱼的说法脱口而出,随即赶紧捂住了嘴,看着郑炎嘿嘿一笑,又说是浇树用的,池塘一年四季不上冻,里面的水从来没用完过,也不知道有多深,师父师兄都不让下去,即使夏天燥热难耐也不行。
郑炎看着这方小池塘有些出神,想起了一个总是穿着粉裙被颖月洗了脑似得,说要给自己做丫鬟的小姑娘。
早些年宗室的田产还没有上交国库,大爷爷在洛阳郊外有一座桃园,也像这里这片桃林一样中间有方小池塘。小姑娘和郑炎同年,忘了老家是在什么地方,只是有亲戚在大爷爷的桃园里做长工,记得是家里遭了瘟疫亲人都病故,那个长工亲戚便把小姑娘安置到了桃园。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八岁那年的春天,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八岁的小姑娘在池塘边桃树下摘桃花,郑炎跟着几个堂兄去那边玩,几个堂兄看到小姑娘的动作喝止了她,小姑娘毫无畏惧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几人,这有些激怒了几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于是有人扬起拳头作势要打,郑炎当时有些心疼那个小姑娘,便替她挡了下来。
之后小姑娘和郑炎说她是在疏果,又讲了很多关于栽种桃树的事,那时候心洛还没出现,郑炎经常带着颖月去找小姑娘玩。
再后来十岁那年的春天,又是桃花盛开的时候,郑炎再没见过那个说要给自己做丫鬟的小姑娘,连她的长工亲戚也一起消失不见,郑炎第一次求人,求大爷爷查找小姑娘的下落,无果,或者是大爷爷不愿说,只是说让郑炎以后不要和那些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接触太深。
弄了一些桃枝两人回到砖窑开始准备点火,很快窑口便升腾起灼热的火焰,觉寂看着郑炎眨了眨眼,郑炎了然,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把四条泥鳅收拾干净,刨开两半再用简易的桃木架撑开,涂抹上佐料插到窑口边上,这样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上烤鱼了,
一边笑着问觉寂平常吃鱼都是怎么弄的,毕竟戒律不允许杀生,觉寂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才悄声说其实他也杀,都是前世的因果今生当做个了断,而且每次自己都会给它们念往生咒,争取让它们来世做人,郑炎不是很信这种隔世的因果,
传说冥界广阔无边包罗万象,只有处于中央的地府会审死魂定罪业,所依据的准绳好像就是人间的道德。鬼魂先要在冥界定审服刑,然后才会被发往除魔道鬼道之外的其他四道转世轮回,也有被留在冥界的鬼魂。
也有一种说法说最初六道初创之时魔道也在轮回之内,只是后来随着北阴酆都大帝失踪五方鬼帝轮回,整个冥界群龙无首,被天界和西方极乐世界联合共管了,天界仙庭和西方极乐世界天然与魔界敌对,厮杀争战不知多少年,自然不希望魔界得到有生力量和资质好的魂灵,所以就把魔道关闭了,魔界也被排除在了轮回之外。
现在的冥界应该处于群雄割据的局面,十殿阎罗和十大阴帅五道将军们只能勉强掌管地府周边很小的地方,还需要勉励维持几条魂魄通道,好把死了的魂魄接到地府,也需要派遣鬼差到人界拘捕接引生魂,据说以前酆都大帝和五方鬼帝在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这些,郑炎很小的时候眼睛就能看见鬼魂,所以也见过鬼差的样子,玄衣红腰带,拿着锁链兵器,很阴森可畏。
这些有的没的的说法郑炎都是从一本《水陆志》上看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的书,出自何人手笔,反正据说很多天阶修士都信。要知道修士修炼出阴神如果能找到门路就可以进出冥界,不过一般没人敢这么干,很多人进就去出不来,肉体渐渐就衰败了,即使有阳神支撑,以后修行也不会再有多少进步,毕竟元神需要阴神和阳神相合;
找到途径的话元神也可以进出冥界,但不够强大的话也还是没人敢去,据说冥界强大的生灵实在太多,见到人界和天界的魂魄必然会群起而攻之,他们好像有吞噬之法,吞噬后可以壮大己身,也只有修到天道境界的修士敢这么干,所以天阶修士说这本《水陆志》是对的它就是对的,可见天阶修士的言行在人们心中的影响力,所以很多势力都会拉拢甚至讨好那些天阶修士。
关于这些事的真假郑炎没向身边人求证过,对未知的探究总是最吸引人,郑炎也不例外,可还是更喜欢准备妥当后再探究,怕有一天冲动好奇之下真舍去这副皮囊去冥界看看究竟,因为很早便发现自己潜意识里有轻生死的思想。
觉寂对郑炎的烧烤手艺赞不绝口,很是认真请教了一番。正当两人大快朵颐的时候,觉尘和觉色背着两大捆桃树枝走了过来,觉寂赶忙把手里的烤肉塞进嘴里再不说话,觉尘有些无奈,放下树枝招呼两人去休息,郑炎这才知道这砖要烧好几天,这期间窑火不能熄灭。
有人替班,郑炎和觉寂一人背了一筐之前烧好的砖,准备去修补佛堂前损毁的地砖,顺便去厨房再吃点,觉尘本来对郑炎干这些活有些过意不去,但看到郑炎乐在其中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一旁的觉色看着两人走远,瓮声说道“郑楠珠这次怎么没找你打架?”,
觉尘往窑口里添了些柴,坐到小板凳上笑着说道“可能是来之前已经和澹台凤打舒服了”,
窑口已经积了不少的灰,觉色摇了摇头从僧袍里拿出几个土豆埋进了灰烬里,又取出一包豆干一包盐水花生,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黑皮葫芦,
觉尘拔开塞子闻了闻无奈笑道“你这个法名取的真是贴切,师父一直都有大智慧”,
觉色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右护法殿里那位有动静了吗?”,
觉尘摇头,神情似乎更无奈了,轻声说道“想来是机缘未到,其实我也不想出去,十天半个月的去一次平阳城就够了”,
觉色喝了一口酒木讷的脸上似乎笑了笑,“你是怕见到你那个未婚妻,既然不执不念,为何怕见?”,
窑口传来“啪”的一声爆响,觉尘身子陡然颤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师叔说我这一世的劫数会落在她身上”,
觉色想了想认真说道“你们俩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这都已经人到中年怎么会记得彼此的容貌?如果师叔不说这句话你要是遇见她,先不说能不能认出来,你还会是现在这种心态吗?就像那年如果师父不提醒你小心别打碎那座塑像,你可能心里不会紧张就不会打碎,我是想说,师叔的那句预言本身就是你命运的一部分”,
觉尘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有些道理,师叔不可能想不到这个问题,他是想让自己去历练这场劫数吗?
郑炎和觉寂在前院一边修补地砖一边回忆那三人当时的厮杀手段。
杀手一般不太讲究路数,因此招数多比较随心所欲,也带着干练简约的风格,这个郑炎很熟悉,战阵厮杀也是如此,之前进入穆寒阳的记忆就多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厮杀的场景,现在想来时间跨度将近百年之久,转醒时自己居然没有一点疲惫倦怠,反而意犹未尽,定真住持当时还问自己要不要休息,现在再细想似乎这就是接受穆寒阳神念带来的变化,自己潜藏的精神力和战斗意识被激活了,还有就是那份百年记忆也在自己精神意识里打下了烙印,虽然细说起来断断续续也不够百年,但三四十年总是够的。
武修一般不会去试图掌握精神法门,但大多数武修精神力都很强大,精神力是武修之路想要走远的一种必不可少的条件或者说资质。自己的精神力确似乎有了些变化,最起码那三个杀手各自的战斗现在回想起来居然没有一点遗漏,简直可以在脑子里再身临其境地过一遍。
不知何时佛堂台阶上坐了一个穿着黑色僧袍的老人,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少年干活,郑炎意识到老僧的存在后冲他笑了笑,旁边觉寂轻咳提醒,也不知道提醒什么,郑炎觉得可能是怕自己对老僧失礼,自己像是那种不讲礼数的人吗?
“你修炼武道?”,
正当郑炎和觉寂挤眉弄眼的时候,一个有些生硬的声音传来,是台阶上的老僧在对自己说话,
“嗯,修炼七八年了,师傅怎么看出来的?”,
老僧没有回答郑炎的问题,只是直声说道“当下三教合流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基于此,武道九境又产生了一种新的划分,你可知道?”,
郑炎停下手中的活想了想认真回道“下三境宗士境的精致、妙通、存思;中三境宗师境的开山、匠心、三全;上三境仙士境的仙海、一瓢、开真。这个说法还没怎么流传开,我也只知道个大略,据说还有更详细的说法”,
老僧点头道“宗士、宗师、仙士,这三个大境对应还丹修士的人道境、地道境、天道境,四九天劫之后的不论。下三境中的精致境是梳理筋骨经脉拓展气格容积,主修精;妙通境是对真气的修炼,也就是主修气,需要达到真气通畅巧妙;存思境主要是修炼精神,也就是神,要做到能存留精神,以此看来下三境是对精气神的修炼,这也是武修的根本,你觉得呢?”,
郑炎点头表示认同,其实和现在普遍的那套境界划分相差不大。
老僧看着郑炎又说道“精气神的修炼是没有止境的,也就是说不是达到存思境就再不需要修炼精神,那么这所谓的境界划分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你说呢?”,
郑炎心里嘀咕,这大概就是这套划分方法没能广泛流传的原因吧,
老僧没有等到郑炎的回答,自顾自说道“说是境界划分,还不如说是修行阶段划分,世人总是会定下具体的目标去争取实现,达不到就焦虑彷徨患得患失,达到了又骄傲自满目中无人,其实他们心里的境界在客观上只是一个高度而已,在同一个阶段之内,高低不代表强弱,也不代表破境的能力”,
看着老人走进佛堂,郑炎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寂大概见怪不怪,压低声音说道“定严师叔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大概是忽然想到什么了,说了半天又忘了”,
郑炎听罢不知该作何表情,这位叫定严的大和尚明显是个得道高僧,不该是这个样子才对,难道是修炼走火入魔了?
佛堂里定真盘腿坐在蒲团上,背朝佛像看着外面干活的两个少年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这两座偏殿里总共三十六道神念,说起来穆寒阳的应该算最平和,而且这少年也没有什么戾气,师兄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穿着黑衣僧袍的老僧微微摇头,“没戾气不代表没杀性,何况穆寒阳的杀性又如何轻了,世人多认同合乎道义的杀戮,而对我们佛门弟子来说任何杀戮都一样,都会沾染因果,而且合乎道义的杀戮反而有违众生平等”,
“师兄!你执了,这是魔道”,定真忽然说道,声音依旧轻缓,但似乎却已满是威严,
定严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管如何,他在这里得到神念将来所造下的业都会有我们的一份果,我们有责任规劝”,
定真微笑道“莫要学定因师弟事事提防事事算计,因果倒成了宿命,因缘果报哪会丝丝扣合,天道总有缺失,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来了受下便是”,
定严皱着眉头不置可否,定真也没有再做说教。
郑炎在净戒寺又住了三天才离开,实在是这里简单安静的生活太让人沉迷,何况一路走来都是跌宕,只有在这里才完全放松下来,不过终究还是得走,觉寂有些恋恋不舍,这让郑炎想到了疏忧小筑的绯儿,自己的孩子缘真没的说,愁人,要是女人缘也能这么好就好了。
离开净戒寺一路向北,怕再遇到杀手所以还是选择走一些地形复杂的路,只是偶尔进村镇里讨些水喝,期间遇到一大户人家请道士做法事,说是家里闹鬼,郑炎跟着帮忙的人进去看了看,没看到什么鬼,倒是发现这家的院子风水有问题,宅子下面应该有一条不深的地下暗河,
今年夏天出奇的热,主人一家经常在院子里纳凉过夜,女主人沾染阴气不少,所以才有些体虚乏力,那几个道士肯定也看出来问题所在,先是给女主人开了一副方子,又让男主人请来一方镇宅大石,然后做法了事,郑炎看的有意思,替人消灾还得消心灾,庄馗办事果然够认真。
看道士们的装束应该是庄馗无疑,太素属下的庄馗,郑炎想到了那个叫关云波的年轻人,还有他那个追杀自己的师父锦环,应该没追着自己吧?
说起庄馗,一直以来都以游方道士的形象出现,替人消灾祈福驱邪逐鬼,“庄馗”是他们在道教流派的一个说法,但实际上却奉行太素的思想主张,外道内素,朝廷和道家各个祖庭少有发现他们有为道义律法的事迹,所以就一直没人去监管,他们活动的地方也多是乡间僻壤,久而久之倒是出了不少神秘的传说。
记得有一种传言是说他们收集精魅鬼怪是为了祭炼一件绝世邪兵,这件邪兵出世之时便是世间大乱之时;
还有一种传言是说他们名义上属于道门,实际上属于混沌太一道,在民间走动是为了传教,教导世人绝圣弃智回归混沌。
郑炎捉摸着要不要跟着这两个庄馗观察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