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略大人的府里,最近是一直都很热闹,只是来的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毕竟大将军那边也不是真的睁眼瞎。
宁未末和孤竹这些大人物的关系,有林叶的配合,走的越发亲近。
夜幕降临,不少人从经略府的后门进来,陆陆续续的,比这阳梓城里大部分青楼的贵客都还要多一些。
哪家青楼若夜里能来这么多大人物,那老板铁定会乐呲花。
经略大人也是忙,一直和这些人密谋到了子时,送走了这些看似必须仰仗着他的大人物,他这个真的大人物才总算能歇歇。
宁未末才坐下来,从里屋出来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大概有四十岁上下。
他这一身道袍,与上阳宫的服饰并不相同,纯黑,无绣,看起来格外朴素。
“宁大人整日演戏,我看着都累。”
道人在宁未末对面坐下来,似乎对宁未末的身份,并无一分忌惮。
宁未末苦笑一声:“你真以为这一个好人一个坏人的局,做好人的那个就会轻松些?”
道人笑了笑:“你自己挑的。”
宁未末道:“是我自己挑的,可也说不上是我自己乐意,难道让林叶去演那个好人?”
道人又笑:“他演好人,坏人远远的见了他,立刻就跪下来磕三个头,然后绕路走。”
他看向宁未末:“可陛下看重的,不就是林叶骨子里这狠厉?”
宁未末道:“陛下看重林叶什么,我不知道,但陛下看重你什么,我一清二楚。”
道人问:“那你倒是说说,陛下看重我什么?”
宁未末道:“看重你游手好闲,明明是交给我们两个的事,你却只袖手旁观。”
道人:“那你可去陛下面前告我。”
宁未末:“你别急,等需要你动一动的时候,你办不好,那我必然会到陛下面前告你。”
道人笑问:“以你这般演技和脸皮,以林叶那般的狠厉和果决,你觉得还需要我动一动?”
宁未末道:“陛下既然让你来,就肯定有需要你动一动的时候。”
道人摇头:“陛下也看不清楚远在万里之外的事,时局时局,时在前局在后,况且那大杀招,我未必能成。”
宁未末瞪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叶那家伙以我被袭击的事做了文章,等需要他被袭击的时候,你说你做不到?”
道人叹了一声:“你低估林叶了。”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林叶如果不想被别人用到这一招,那谁来都很难。”
他回头看向宁未末:“他那大将军府看起来不起眼,可哪怕是门口不远处更不起眼的卖热汤面的小贩,就非等闲之辈。”
宁未末一怔,他问:“你是说,林叶身边潜藏着的高手不少?”
道人点了点头:“最起码,我看到的就已经不少,以我的实力,他们一拥而上,我未必能成。”
宁未末道:“那我就赶紧给陛下写信,请陛下派个比你厉害的来。”
道人问:“你觉得如今陛下还会愿意用这一招吗?”
宁未末:“你什么意思?”
道人叹道:“陛下把林叶的妹妹接到云州去了,名字都已写入皇族的族谱。”
宁未末皱眉。
他沉默片刻后看向道人:“你的意思是,陛下对林叶的重用,已不仅仅是因为其身份最合适。”
道人说道:“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身份最合适,可现在,陛下看到了林叶的能力。”
他问宁未末:“你不觉得,陛下把他摆在这与你共事,另有深意?”
宁未末仔细想了想,忽然间眼睛就睁大了,他问:“陛下是想让林叶做下一个拓跋烈?”
道人摇头:“低了。”
宁未末眼睛睁得更大了。
道人缓缓道:“陛下有意改善朝局,万大人的宰相最多再有几年也就下去了,接任者,除了你陛下别人也看不上眼。”
宁未末道:“陛下把林叶摆在孤竹与我共事,是想将来让林叶在朝廷上与我共事。”
道人嗯了一声:“所以你那些聪明,最好收敛一些,别让林叶真的记恨你。”
宁未末点了点头:“多谢道长提醒。”
道人笑了笑:“一个小小的孤竹,是陛下给你安排的晋升之路,你只想到自己,为何就没想到林叶,这里,也是林叶的晋升之路。”
他看向宁未末:“所以我才劝你,最好别把手段玩的越来越过分,去耍聪明看看林叶能不能跟得上你,你有没有想过,他跟不上你,你固然开心,那若他一直跟得上你呢?又或者,他一直跟得上你且并未尽全力呢?”
宁未末道:“我现在只盼着,他别把手段玩的那么过分。”
道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震。
陛下在去权臣,却又对林叶如此重视,难道陛下就不怕将来的林叶,就是又一个权臣?
可是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真的看懂?
与此同时,云州。
陛下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看样子,陛下长住此地,已不仅仅是因为冬泊的战事。
又或者,陛下从来就没有对冬泊的战事有过多少担忧。
院子里,天子站在那棵形状很漂亮的垂柳树下,背着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辛言缺到了的时候,天子已经在这站了好一会儿。
听到脚步声,天子没等辛言缺到近前就开口说话。
“你觉得怎么样?”
他问。
辛言缺反问天子:“陛下想问的怎么样,是近处这个,还是远处那个?”
天子道:“你明知故问,废话这么多,就好像与朕说话是按字给你俸禄一样,与朕说的话字数越多,朕就给你的越多。”
辛言缺笑起来,他说:“陛下若问的是子奈姑娘,臣都不知道该怎么夸她,悟性好,品行好,处处好。”
天子点了点头:“那就待她再好些,本来朕还想着,先把她名字写进龙纹卷里,其他的事等等再说,现在看来,朕应该想想给她个什么封号了。”
辛言缺道:“陛下若真的给子奈姑娘封号,朝中怕是有无数人就会嗅到什么,远处的那个,就会被无数人盯上,他们可以是顺水,去推一推那舟,也可以是苍蝇,叮一叮那无缝的蛋。”
天子到:“既然是无缝的蛋,怕什么苍蝇?”
辛言缺明白了,陛下这是故意的。
要想试一试某个人,不仅仅是看此人的才能,也要看此人的品行,最主要的是看看此人的心境。
辛言缺一脸无奈的问:“陛下为何就不能改一改心意?”
他这话问的,和林叶毫无关系,和子奈也毫无关系。
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回答,而是反问:“凭什么朕就要那么累?”
辛言缺无言以对。
天子道:“朕以前就和你说过,朕累二十年,让大玉回到该走的路上来,朕再用十年,让大玉在这路上走的顺畅些......朕马上就要做到了,去权臣是必走的路,然后再用人也是必走的路,至于朕以后的大玉天子,他们要面对什么,那是他们的事了,朕最大的本事也只是给大玉续命,而不是庇佑大玉千秋万世,太祖皇帝都没做到的事,凭什么要朕去做到。”
辛言缺道:“可陛下是天子。”
玉天子撇嘴:“若大玉想要千秋万世,一直都指望着天子一人之能,那是春秋大梦,大玉从立国至今,只出过两个明君,你又不是不知道。”
辛言缺:“陛下这话,臣不敢接。”
天子说过,大玉立国至今,除了太祖皇帝之外,也就他勉强够看,所以只能算出了两个明君。
他就是这样自夸也不觉得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自信。
他把太祖皇帝放在他之前,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敬意,一部分原因是纯属礼貌。
“子奈的事,你多费心些。”
天子道:“前些年御凌卫做事确实有些过分,朕有的可以看见,有的看不见,朕毕竟不是无所不能,就因为家里生了个男孩,御凌卫就把子奈家里灭门......”
天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辛言缺居然胆大包天的说道:“现在陛下知道御凌卫有多过分了,陛下难道不该自罚?”.CoM
天子看了他一眼:“朕自罚什么?朕又没有做错什么,御凌卫有御凌卫存在的道理,这其中会出什么偏差,也都是小事。”
辛言缺叹了口气。
天子道:“你该明白,天子之心和凡人之心,永远都不会一模一样。”
他说:“我让你对子奈关照些,并不是因为朕觉得朕错了,也不是朕觉得对不起她,最多,只是觉得她无辜。”
他说:“朕为大玉所做过的任何事,从无错处。”
辛言缺默不作声。
天子道:“以后你会明白的,当你越来越年长,越来越成熟,就会越来越明白朕的厉害之处。”
他迈步往前走,辛言缺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后,天子问他:“你觉得拓跋烈,这次会不会忍不住?”
辛言缺摇头。
天子问:“说不清?”
辛言缺回答:“不是,臣以为,拓跋烈还是忍得住。”
天子笑道:“冬泊的战事结束后,孤竹那边又已经被牢牢攥住,他还能忍?”
辛言缺回答:“陛下其实一直都知道的,拓跋烈之所以能忍是为什么。”
天子又笑了笑。
辛言缺道:“拓跋烈忍的一直都不是怕有什么骂名,也一直都不是顾虑着大玉的百万雄兵他有没有把握打赢,更不是他最终想坐的那个位子以他的才能坐不坐的稳。”
他看向天子。
说:“拓跋烈在忍的,从来都只是陛下一人啊。”
他居然还敢说:“陛下一日不死,拓跋烈一日不敢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