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林叶将脸上的易容在山涧水里洗了去,看起来确实比之前顺眼的多了。
在不远处,隋轻去站在那背对着林叶,大概是不想看到林叶。
“若有人问及此事,你就说是你自己干的。”
林叶把脸洗干净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在假扮成一个傻子的时候,不......那也不能说是傻子,只能是是一个活的没心没肺的人。
林叶却有些......喜欢。
他从离开无为县开始,他就在不停的算计,算计人,算计局,算计天地。
他用心太重,心机太沉。
这些日子那个叫郑欢的少年,才是真的可以放下心机的活着。
隋轻去回头看向他:“哪个是你?”
林叶没回答。
他也不知道哪个是他,也许两个都是他,因为那个郑欢也不是真的愚笨呆傻,只是不去想那么多事而已。
在无为县的时候,他问过婆婆,这世上最累的事是什么?
婆婆回答说,是演戏。
婆婆说,演戏太累了,本我不需要去演,活的轻松,可是这世上的人,没有一个能一辈子活的都是本我。
别说一辈子,连一天都做不到。
哪怕是行善积德的婆婆,也不是她的本我。
她的本我就是那个什么都不用去操心,被爱她的丈夫包容着呵护着的女人啊。
她更愿意在自己家里,做些家务,养些花儿,养些鱼儿,养些鸟儿。
等着丈夫回家的时候,她可以安安静静的享受午后的阳光。
世人都称她为菩萨,她在丈夫战死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菩萨。
当时的林叶,还不能完全理解婆婆的话。
他也不可能去理解,演戏到底是多累的一件事,毕竟那个时候的他,只想把婆婆照顾好。
走出无为县,走进云州城,林叶就不再是婆婆身边那个林叶了。
此时此刻,隋轻去问他,哪个是你。
林叶不知道怎么回答。
隋轻去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答后,他给了回答。
“过去的这几日,我倒是更希望郑欢是你,而不是林叶是你。”
说完这句话后,隋轻去就离开了这里,像是一道云烟,只片刻就消失不见。
林叶蹲在山涧水边,看着水流里自己那张脸,被流水扭曲了的脸,怔怔出神。
“我哪有资格做郑欢。”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起身,再次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若能无忧无虑,谁愿机关算尽?
山寨中,宁海棠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林叶,她稍稍有些失望。
她不知道林叶是怎么找到叛军藏身之地的,所以格外好奇,她想找到林叶问问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那个家伙像是要故意避开所有人,在宁海棠率军进入山寨之后就失踪了。
其实宁海棠就没见到林叶,也没听人说起林叶在这山寨之中。
但她确定,林叶一定在。
等她带着队伍把所有叛军都绑起来,押着走下山的时候,见到了那个家伙。
在山下的小河边,林叶坐在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根钓竿,像是个在享受悠闲时光的老先生。
在这一刻,宁海棠恍惚了一下,她觉得此时看到的林叶有些不真实。
可是,这样的林叶又是那么正确的一个存在,悠闲却又那么胸有成竹。
士兵们在看到大将军在那垂钓,他们不会去想大将军怎么做到的,他们会想大将军果然做到了。
宁海棠下马,走到林叶身边,用脚踢了踢林叶坐着的马扎。
“你刚才是不是在山上?”
“没有。”
“为什么你在山上,却要说没有在山上?”
“不重要。”
林叶把手里的鱼竿收了,那鱼竿上的鱼饵早就被吃光了。
“钓鱼的人喜欢钓鱼,是因为可以浪费时间,他们的时间不浪费,就会用在更无聊的事上。”
宁海棠看着林叶说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浪费时间的人,你也永远都不会是一个浪费时间的人。”
林叶也看了她一眼:“你有猜我的这时间,可以做其他比较重要的事。”
宁海棠笑了笑:“猜你比较有趣,打仗对我来说,有些无聊。”
林叶道:“你不请旨就灭了林犁,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国,可这也算大事。”
宁海棠:“我不请旨,是因为驻守边疆的大将军,有权反击侵入大玉的敌国。”
林叶皱眉:“这可真是个蹩脚的借口,满朝文武谁又会相信,林犁那样的小国,敢招惹大玉。”
宁海棠:“但陛下会说,他信。”
林叶道:“林犁虽小,却是娄樊属国。”
宁海棠:“我知道。”
她说:“你也知道,林犁和孤竹之间,还隔着一个先楚,先楚不是大玉的属国,也不是娄樊的属国。”
林叶:“女人好斗起来,真可怕。”
说完后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
宁海棠道:“是你写信让我来冬泊,我既然来了,哪有那么随便回去的道理。”
林叶看向她:“我把这支叛军找到了,你把这支叛军生擒了,所以你再好斗,冬泊这边也没什么可斗的。”
宁海棠忽然就笑了,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所以这笑容又怎么可能不好看?
她问:“是吗?”
林叶懒得理她,这个女人太好强太好斗,林叶觉得自己不能多招惹。
“我给冬泊带来了大批的粮草物资,如果我不从冬泊带回去什么......是吃亏。”
宁海棠跟着林叶往回走:“领兵的主将,不该接受吃亏这种事。”
林叶还是不理她。
宁海棠笑道:“快,少年,回头告诉姐姐,你也是那么想的。”
林叶:“我没有。”
宁海棠:“不要再演戏了,你的演技其实没有那么强,就在刚刚,我问你是吗这两个字的时候,你的眼睛里在放光。”
林叶:“或许,是因为在感慨你的美色。”
宁海棠:“我呸。”
想了想,呸的不对。
“我纵然很美,但你是个蠢蛋,蠢蛋是不会欣赏美色的。”
林叶因为这句话回头看了宁海棠一眼:“我小时候,婆婆跟我说,有一种妖怪叫做美女蛇,经常会只露出漂亮的人脸勾引人,其实墙外就是她那长长的蛇身。”
宁海棠:“你说,我是美女蛇?”
林叶:“不是,你是美女狼,你不会勾引人,你只想着怎么吃人。”
宁海棠居然因为这句话而笑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满意。
“美女狼......”
她自言自语:“倒是,还挺不错。”
林叶又迈步往前走,宁海棠抬脚踢在林叶屁股上。
“你就说干不干。”
林叶加快脚步:“不干。”
宁海棠:“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自己混进了叛军队伍里,这种做法虽然起了作用,但陛下知道了也会骂你,身为都护大将军,竟然做事如此草率,不顾后果......”
林叶道:“陛下不会信。”
宁海棠:“那要看这一本,是谁参奏你的。”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其实也知道,我这样的人不会对你这样的人十分服气,所以一旦我参奏你,那当然是因为你做了都护,而我却要听你的命令,我不服气,陛下啊,也就不得不照顾一下我的情绪......”
林叶道:“你不是美女狼,你是美女蛇蝎。”
宁海棠哈哈大笑,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可偏偏她这样大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甚至还显得很飒。
“你做都护,我不闹。”
她又想踢林叶屁股,林叶这次躲开了。
宁海棠道:“总得礼尚往来。”
林叶停下脚步。
宁海棠双手抱着自己的后脑勺走路,抬着头看着天,林叶停下,她差点撞在林叶身上。
林叶道:“你老老实实回孤竹不好吗?”
宁海棠:“你不愿意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这事你自己想干,独吞好处。”
林叶回头,沉默片刻后伸出手:“还是一半一半。”
宁海棠伸手在林叶的手掌上轻快的拍了一下:“成交。”
十日后,一支穿着冬泊禁军军服的队伍,朝着冬泊北疆来风口进发。
坐在马背上的宁海棠嘴里叼着根毛毛草,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
她还是那样偏着腿骑马,看起来更像是个慵懒的牧童。
她说:“走路这么闷,你们就不能唱个曲儿?”
她身后的士兵们随即笑起来,有人起了个头,这群粗糙的汉子们随即唱起粗糙的民谣。
与此同时,提前十天出发的林叶,已经在北疆来风口了。
林叶坐在城墙上,看着远处茫茫大地,眼神有一丢丢的飘忽。
“金武。”
他叫了一声。
冬泊边军将军金武连忙上前,俯身问道:“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林叶指了指边关外边问:“敢去吗?”
金武点头:“敢。”
林叶又问:“那你,演戏好不好?”
金武这次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演戏好不好,这种不自信,其实足以说明他不怎么会演戏。
“过阵子,有个女将军,会带着假的冬泊禁军来攻打此地,你要是演的不好,那就露馅了。”
“大将军啊,一个女将军来攻打这,还带着冬泊禁军,这本身就露馅了。”
“是啊,我跟她说过,但我说服不了她,因为......她就是个疯子,想打仗的疯子。”.c0m
林叶回头看向金武:“既然你演技不好,那我去怎么样?”
这话可是把金武给吓坏了,真的是吓坏了,不由自主的想跪下......
“大将军,你别闹,谁去你都不能去。”
“理由呢?”
“理由......你是大将军啊。”
“就因为我最大?”
“是......大将军怎么能轻易冒险?若大将军有个什么闪失的话......”
林叶道:“我最大,我不去谁去?就像是江湖上的那些做大哥的人,有事就得先上。”
他看向金武:“如果,这次我活着,你也活着,我就带你回仙唐,你去做个禁军大将军吧。”
金武一愣,片刻后,眼眶就有些湿润。
“大将军,我是犯过错的人。”
“我原谅你了。”
林叶道:“那就没人敢追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