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元宫。
万贵妃站在天子身后,那双漂亮的白皙的手,轻柔的在天子肩膀上揉-捏着。
“你今天,心事也很重。”
天子忽然说了一句。
万贵妃柔声道:“因为陛下的心事重,我又不敢乱问,只好自己瞎,瞎猜瞎想的多了,还不就是心事重。”
天子笑了笑:“明明是你有话想对朕说,却憋着等朕问你,还要让朕觉得是朕的心事重影响了你......女人啊,果然可怕。”
万贵妃笑道:“上天给了女人不够公平的身体,若是再不给女人足够公平的头脑,那还怎么对付你们这些男人。”
天子道:“上天对男人才不公平,他给你们女人对付男人的武器,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用到头脑。”
万贵妃道:“唔,那看来陛下心思不重,还有心情说笑呢。”
天子忍不住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之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无奈。
“他才从宫里出去,马上就去见了宁未末。”
天子道:“你说他是愚笨还是聪明?说他愚笨,他知道这个时候跑去给宁未末站个台,你说他聪明,他这么早就跑去给宁未末站个台。”
万贵妃笑道:“陛下觉得不满,是因为天下间只有一个陛下,哪有那么多人能及的上陛下?”
她说:“一个足够优秀的男人,总是会看别人有些不合格,但一个足够有些的男人,会体谅别人的不合格。”新笔趣阁
天子问:“他是不是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万贵妃:“可没有,观主他手那么紧,不从宫里往外顺东西就是好事。”
天子笑着摇头。
“朕啊,只是......”
他本来脱口而出要说的是,朕啊,只是心急,因为朕的时间着实不多了。
可是这话到了嘴边他醒悟过来,和万贵妃说这个,与在她心口上戳刀子有什么区别。
“陛下只是心急。”
万贵妃接着天子的话说了下去,她说:“陛下总想着,未来大玉的掌舵人,最起码不能糟蹋了陛下这二十年来的心血。”
天子道:“朕心急,还因为朕答应过你要去看看天下,朕总不能拖着一副动不了的身子,病恹恹的陪你去。”
他起身,走到窗口指着外边。
“大玉那么大,朕若不趁着身子骨还行赶紧出发,那怎么看的完?”
说这句话的时候如此随意,是因为此时御书房外边的人早就被安排到了远处。
古秀今做事,永远都那么谨慎仔细。
陛下让他把万贵妃请来,那只能是因为陛下想和万贵妃说说心里话。
这个时候,能留下人在御书房外边听窗根?
连古秀今都躲的远远的,就别说其他人了。
万贵妃走到天子身边,两人并肩站着看着窗外。
天子说:“朕确实心狠了些,尤其是对林叶,逼着他去成为勋贵旧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朕也是没别的法子。”
“朕想着的是一年半之内,最好是一年之内,把该办的事都办好了......”
他看向万贵妃:“可是那些勋贵旧族的人也都明白,他们只需观望,等着言缺上位之后他们再动手也不迟。”
“朕把林叶往绝路上逼,归根结底是在把那些隐患往绝路上逼......”
他说:“你刚才憋在心里想说的话,也是想替林叶说句话?朕要用他啊,他不能主动去成长起来,主动去做朕希望他做的事,那朕只好逼着他往前走。”
万贵妃道:“陛下知道的,臣妾来劝劝陛下,不是为了林叶。”
天子嗯了一声。
是啊,万贵妃不是为了林叶,是为了其他人,那个白衣女子要是急了过来闹,天子头更疼。
“朕听劝,但不能改。”
天子道:“朕一直希望林叶能自己把路走的快一些,可他在云州停步不前......朕很失望,朕这次这么安排,也是为了敲打敲打他。”
“朕和他说过了,觉得对的事就去做,朕都给了他三北都护大将军的位子,他还在小心翼翼的想着怎么维持好本分?”
万贵妃听出来了,天子的不满,是林叶的不够激进。
天子要用林叶,林叶就该和当初御凌卫镇抚使陆纲一样,做事凶狠一些,激进一些。
“说好听些他是做事做人做官都本分,说难听些还不是安于现状?”
天子又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该是个笨蛋。”
万贵妃道:“可是陛下,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
天子道:“快二十岁了,早就不是孩子了,如果非要说孩子有什么好有什么不好,朕反倒是觉得他十几岁刚到云州那会儿,做事更有锐意。”
万贵妃:“他不是把那两颗人头挂在都护府门口了么?”
“那就是个示威。”
天子道:“甚至有些幼稚,如果朕是他,朕就让人把那两颗人头挂到歌陵来,挂到石桥山庄的门口去。”
万贵妃见他激动起来,连忙抬起手在他后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天子道:“朕以为他不一样,满朝文武多是无过便是有功的想法,他怎么能学这样的风气?”
万贵妃道:“陛下还不如派人直接去点拨点拨,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气。”
天子哼了一声:“指望着别人点拨,永远也学不会真正的本事。”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那是挤压在胸腹之中的郁结。
“他停步不前,那朕就逼着他的敌人大步往前走。”
天子道:“朕且看看他是怎么应对的,是继续原地不动,是往后退缩,还是明白过来主动去打这一仗......”
万贵妃轻声道:“可陛下对他逼的这么狠,又对观主那么宽容......”
天子微微一怔。
然后回了一句:“他们俩不一样。”
与此同时,云州。
林叶正在收拾东西,他必须启程赶往歌陵了。
距离九月初九也就还两个月时间,就算现在出发也得使劲儿赶路才能不误了辛先生的即位大典。
他之所以出发的晚了,就是因为想看看那些人会不会来云州报复他。
那两颗人头在他都护府门外挂了两个多月,居然真就没人来招惹他。
谢云溪帮林叶把要带上的衣服叠好,俯身放进箱子里。
已经快七月,天气越来越热,她身上是一件颇为轻薄的纱裙。
她俯身的那一刻,林叶正好回头要和她说话,一回头,就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一片白皙。
林叶吓了一跳,连忙又把头扭过去。
谢云溪察觉到了林叶的窘迫,她忍不住笑了笑。
有些时候啊,这个已经是封疆大吏的家伙,还是难以摆脱身上的孩子气。
“好看么?”
她问。
林叶吓得一哆嗦。
“没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急着回答。
谢云溪:“我是问你,我让人给你新作的衣服好看不好看。”
林叶一扭头,这才看到谢云溪手里拿着一件新衣服,正展示给他看。
林叶那张脸更红了,做贼心虚。
谢云溪道:“衣服给你收拾好了,你看看还要带着些什么。”
林叶:“没......没什么了。”
谢云溪走到一侧坐下来,拿了旁边的折扇轻轻的摇着。
云州这边都这么热了,可想而知歌陵那边有多热。
谢云溪说:“明天一早启程,你若是怕误了时候,可以不等我们自己先行一步。”
林叶连忙摇头:“还是和小姨你们一起走,虽然会赶一些,算计好了不会迟到。”
谢云溪指了指林叶额头上的汗:“很热?”
林叶:“热......啊,确实是很热。”
谢云溪道:“今年这气候确实有些不大正常,比往年都热,我也出了一身汗。”
说着话她起身,到旁边盆架拿了条毛巾,用清水洗了洗后递给林叶:“擦擦。”
林叶拿过来问:“不好吧。”
谢云溪微微皱眉:“让你擦擦都这么多话?”
林叶拿着毛巾,小心翼翼的在谢云溪脖子上擦了擦,把谢云溪给擦懵了。
下一息。
啪的一声。
她一巴掌扇在林叶后脑勺上:“往哪儿擦?我让你自己擦!”
林叶:“我......错了。”
谢云溪眼睛眯起来:“i现在满脑子在想些什么?我若不阻止你,你指不定还要擦到什么地方去。”
林叶:“没有没有......”
谢云溪一抬手,林叶吓得往后缩了缩。
“这一路上你应该知道会有许多凶险。”
谢云溪也懒得再说他那手不老实的事,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拿了折扇轻轻的摇,风吹着她额前的发丝一下一下的轻轻摆动。
林叶擦了擦脸,感觉可以松口气了。
“确实会凶险,我把那两颗人头在门外挂了那么久都没人来,大概就是等着我去歌陵呢。”
谢云溪问:“那你想过没有,天子为什么要让石锦堂去竹州,又让须弥翩若急匆匆赶回歌陵去?”
林叶回答:“大概是有人向天子妥协了,用很大很大的让步,来换我这条命。”
谢云溪:“天子调走了石锦堂,调走了须弥翩若,明显就是在告诉那些人,这事,天子的人不插手。”
林叶嗯了一声后说道:“我刚才还想着,是不是我做事还是太保守了些。”
他看向谢云溪:“天子觉得,我没能让他满意。”
谢云溪微微皱眉,她眉头往一块挤的时候,可真是太好看了。
“或许吧。”
谢云溪道:“如果你推测是对的,那天子大概是希望你带着那两颗人头闹到歌陵去。”
林叶思考片刻,点头道:“这么看,确实是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谢云溪道:“又怎么能怪你,连掌教真人都觉得这个时候,不该直接去撕破脸。”
林叶道:“掌教真人说,你挂在云州城门外合适吗?他问我,云州城的城墙够坚固吗?”
自言自语后,林叶看向谢云溪:“原来,掌教真人那时候是在点拨我,他是想告诉我,云州城的城墙不够坚固,你得往歌陵挂......”
谢云溪眼睛亮了一下。
林叶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掌教真人是提醒我别把事闹大,原来是嫌弃我没把事闹大。”
他回头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庞大海,把都护府门外的人头摘了,我要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