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天色灰蒙蒙亮起,隐隐可以瞧见远处山头缓缓爬上的朝阳,晨风吹拂而过,泛起一阵微凉。
“老大,货都已经装上车了。”曹司行前来一匹马走到周琪轩身边。
周琪轩此刻两手空空如也,凝望远处不断升起的朝阳,脸上浮现出了些掩盖不住的惆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正如同没有人知道那坐在马棚边上的少年正想些什么一样。他从卯时便开始枯坐到现在,至今仍旧纹丝未动。
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
“老大,真的不需要我一起去吗?”曹司行把缰绳交到周琪轩手里,忍不住问道。
“此去扬州千里路,长安必须得留下人来看守。”周琪轩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你回去转告钟俊他们,务必把照月门给我看住了,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我拿你们是问。”
曹司行连忙点头,十分认真地答道:“老大你放心,我们一定守住照月门。”
就在这时,少年终于站了起来,他背着一柄墨绿色短剑,身着朴素布衣,从马棚中迁出一匹棕色骏马,走到周琪轩身边,严肃地说:“时间差不多了,收拾好就赶紧走。”
周琪轩转身轻点了一下人数,翻身上马,“所有人,出发!”
晦暗的天空之下,一行车队缓缓远离长安驿站。曹司行看着这一行人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才回过神来转身离去。
“你方才在想些什么?”骑在马背上的周琪轩转头朝着少年问道,由于马车负载较重,故而这一车队行进速度并不算很快。
“我在想长安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事情。”徐长风低声说,“也许,我们真的做好迁移扬州的准备了。”
“这么急?”周琪轩甚至怀疑少年是否在开玩笑。
一个江湖帮派想要巩固一片根基不容易,更何况照月门在长安城发展已久,很多东西不是这般轻易便能脱手的,在者突然兴师动众的迁移千里之外的扬州城,肯定也会有很兄弟不愿意。
习惯了长安的水土,就会舍不得离开。
“不是我急,而是朝廷急。”徐长风绷着脸说,旋即叹了口气,“也罢。等我们先到扬州在说吧。”
周琪轩凝视着徐长风的眼神,不再多言。
虽然他一直坚信让徐长风担任照月门的军师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但很多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怀疑这位军师的决策。尽管这些决策从未有过失误……
以前的照月门,便如同在漂泊在圆湖中的小船,无风不起浪,日子过得倒也算安宁。如今的照月门,便好比在波澜大海中的孤帆,虽说有着无限的机遇与辉煌的锦绣前程,但一个不慎便可能葬身海底。这让周琪轩怎能不担忧?照月门可是他的根!
不过好在,徐长风的计划至今为止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那一夜听闻少年的计划后,他即刻启程,用了三天时间快马加鞭前往扬州城,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谁想到刚进城不久,便有古家的人亲自找上了他。
原来徐长风早在周琪轩动身之前,便飞鸽传书将这事情告诉了远在扬州的古沐白。周琪轩的扬州之行,谈得很顺利,不到半天时间,便把一些繁琐的事情给谈妥。
待周琪轩回到了长安,徐长风更是连走镖的货物都准备好了,这让周琪轩不得不再次对他刮目相看。想必少年早已经推算到,周琪轩此去扬州必然如他所想的那般顺利。
故而等周琪轩在长安歇息两日后,便开始集结人手,走镖扬州。
这一列车队倒不算很长,周琪轩与徐长风两人并骑在前,紧跟其后的就是照月门精锐组成的镖师,十二位三阶修行者,将两辆马车护得死死,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便可第一时间察觉。
此番前去扬州,周琪轩不敢动用照月门的四阶修行者,毕竟若是把四阶修行者都调走了,一旦长安出了什么岔子,照月门便无人可用。这也是为何周琪轩不肯让曹司行等人跟随的缘故,长安才是照月门的根,货没了可以再买,根若是断了便再也无处可寻。
只不过,少年方才那一番话,的确是给周琪轩敲响了个警钟。虽然不清楚是怎么个一回事,但他却隐隐感觉,长安过不了多久,就得变天了。
也许是如今的长安,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了吧?
徐长风的话只说了一半,并非是朝廷等不急,而是凌空剑庄等不下去了。
不知不觉已经是辰时,太阳将官道上照得无比明亮。此时众人的心态倒也还算轻松,毕竟距离长安并不远,官道还算安全,等明日进入了深山野林里,就得提防山贼劫镖了。
少年仰头望着天上艳阳,心头暗想道:“丫头她应该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了吧?”
凌空剑庄已经等了十年,再这么默默无闻的等下去只会发生越来越多的变故;而赵辛集被关在天牢里十年,也该是时候出来透个气儿了。如今他们所需要的,是一个时机,一个能让长安彻底变天的时机。周琪轩所建的照月门,也有徐长风的一番心血经营,他同样不希望就这么被毁于朝廷之手。
车队在时间的流逝下,与越走越远,长安城也缓缓淡出了他们的视线之中。此去扬州,只是照月门往前迈出的第一步,想要在扬州站稳脚跟,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徐长风不知道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在他们出发后的不久,独自走出了长安城。
他身着一袭白衣,身后的书囊里只背着一部论语,其余的书都卖掉当盘缠用了。尽管他的脸色有些惆怅,却并不影响他赶路的速度。
此刻若是徐长风在场,一定会认出来这个人正是原都官司员外郎,白书山。
是的,白书山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在礼部大堂,崔兆和他说的那一句话。
“你得罪了你永远得罪不起的人,能活着离开长安已是万幸。”
那一夜,他走出都官司大门之后,第一时间便去找上了慧虚。慧虚听闻此事后,又带他去找一个人,一个年纪轻轻的年轻男子,他的穿着很普通,他的住所同样很普通,但在他身上却能给人一种祥和气息。
白书山也在疑惑,为何慧虚大师要带自己来找这么一个人,他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能帮到他什么忙。
待这年轻男子听闻他的述说之后,当场便让他执笔写下弹劾奏折,这一封弹劾奏折落笔之后,年轻男子即刻带着奏折转身出门,消失在长安街巷之中。
翌日清晨,以杨枭为首的一干人等全部落马,纷纷被长安卫逮捕打入大牢。那时候白书山才知晓,原来这位看似平凡无比的年轻男子,竟然是当今的五皇子殿下,李梓殇。
李梓殇收下白书山的奏折,连夜进了宫,并亲自交给了他的皇叔,李聂王爷。
在这之后,慧虚便猜到皇后娘娘一定会派人来胁迫白书山,因此才在都官司内点燃噬魂香,两人服下了解药之后,让慧虚伪装成白书山的模样,这才救了他一命。
时至今日,白书山依旧不明白为何慧虚师父会这般照顾他。就和那天一样,慧虚莫名其妙的便找上了他,让他替关在天牢内的徐长风写一封囚书。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么简单,然而可笑的是,那范仲直到临死之前,始终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杨枭的首级前脚刚被刀斧手给斩落,白书山后脚便被贬为庶民。
那一封奏折,是礼部崔大人亲口对他念的,一字一句,他听得是清清楚楚。
哪怕杨枭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但触犯了这等严重的罪行,王爷是不可能轻饶了他。更何况,杨玥,并不是李聂的女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王位并不属于他。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白书山听完崔兆所念的奏折,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当场脱下官服,转身离去。
白书山回顾着长安城楼上,那正被照样染红的三个大字,安化门。心中不禁有种说不出的忧伤,这里是长安,一个文人千古的侠客梦。
如今梦碎了,人也便醒了。
他踏着晨光一路南下,走得很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