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道:“眼下您身体正不舒服,带我出去转,被某些鬼知道,我又得讨几顿数落,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老头又嘿嘿笑,贼精贼精的。
“无妨无妨,咱走秘密通道。”
天地间,如果只剩下黑暗,会是什么样子?
大约像是闭了眼睡不着时,眼前看到的黑,又可能像是生者迈入死亡那一刻,意识深处所见的黑。
但那些黑暗,都不及我眼前所见。
苍茫,荒凉,黑得令人心惊胆寒,令人窒息而绝望。
除了天地间无边无垠的黑暗,便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火山。
沉静的、安息的、压抑的、踊跃的、奔涌的,大大小小的火山错落在延绵的黑雾之间,远看,像是黑色的汪洋中涌起的惊涛,每一个火山口上方滚动着诡异可怖的吞噬之力,如恶魔无声的咆哮。
炙热的岩浆火红光亮,不时从那些没能安息的火山口喷发而出,浓稠而耀眼的红光刺满我的双眼,仿佛一双双血红大手要夺去我的目力。
咕咚。
我的喉头艰难得吞咽了一下,侧身看向身边被红光映着半身亮堂的老阎王。
“老头儿,这是哪儿啊?”
“我的归处。”
老头笑眯眯的,抬起右手遥遥一指:“瞧见那儿了吗?过些时日,我就要去那座火山里,将阴阳两界的漏洞填补起来。”
这就是历任阎君的埋葬之地?!
我惊得踉跄后退一步,心神慌乱:“老阎王,你带我来这儿”
“嘿嘿。”
他依旧笑着,没心没肺的老小孩似的:“带你来看看大型坟堆现场。”
“”
我浑身一哆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一旁,老阎王眯了眯眼睛,继续道:“丫头,你别怕,我从前闲来无事总会来这里待会儿,虽说看起来恐怖,但这儿是地府里最安静最舒服的地方,在这待一会,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也就能想通了。”
“老阎王,你是不是伤感了?”我问道。
老头就哈哈笑起来:“我有何伤感的,现实中那些畏惧死亡的,大多都是因为不知归处,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漫长的万万年,我一直在等候这一天的来临。”
“老头,我不想你去填火山”
我说出心里的感受,竟没发现声音有几分哽咽。
老头就笑道:“傻孩子,若我去填火山了,你的崔哥哥也有可能继任新阎君,他会护着你的。”
“老头儿你护了我几百年,我都习惯了,我不想换别的阎王爷护我,老头儿你别这样说”
一颗颗泪从我眼眶里涌出来。
老阎王伸手替我擦了擦脸颊两边,摇摇头道:“怎么越发爱哭鼻子了,从前那个没心没肺,往我茶里加蛐蛐儿的丫头更可爱呢!”
“咦?”
我顿时呆住:“您知道的?”
“岂止啊”
老阎王目光遥遥望向远方,声音低沉而缓慢:“我还知道,你经常偷走我酒窖里的酒,藏书阁里的书,还有我的白玉丹,也是你这丫头拿去抹脸用了吧?”
咕咚!
我喉头一梗,“老阎王”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那盒子里又有三颗新的白玉丹了?丹药可生不出小丹药来哟!”
原来
我心中顿时酸得发紧。
从前只知阎君对我多有纵容,却不知他私下里给了我诸多照顾。
就连白玉丹他也愿为了我,再去找三十三天城的天神讨要。
我只觉得心里那股子劲儿不断涌上来,眼前水雾泛滥,复杂的心情一时难以言诉。
“行了,别感动了。”
老阎王挥挥手,突然板起脸来:“从前这几百年,你在地府里没少闯祸,多半让我与老崔给你兜着,但今后你也该学着长大,适应这天地间本就存在的诸多规则,融合,是早晚的事儿。”
“东倾记下了。”
我哽咽着点点头。
“不过,老头你突然把我带来这里,到底是为啥啊?”
“就是想让
你自个儿想想清楚,为何要去往人间。”老头意味深长道。
我隐约明白过来,他一早便看出我那一套励志发奋的说辞纯粹是胡扯,而今问我,怕是也在对我能否继续参选高等鬼差做一个最终的定夺。
想来想去,我便沉下心开了口。
“老头儿,其实我就是想做一些六百年来没能做,也不敢做的事情。”
听得我总算掏心窝子了,老阎王也欣慰得点点头。
我便继续道:“您可知,这六百年虽说我在地府混日子,就像一条大米虫似的依赖您和崔大人,可我心里并不好受,没有来历,没有归处,更没有命数,我仿佛这天地六界最孤独的存在,这样的感受,总让我一颗心不得安宁。”
“去了人间,可是想求一个答案?”老阎王问道。
我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人间……六百年过去,沧海桑田,早就变了一番模样,我不想找过去,只想……确定未来。”
“明白了。”
老阎王拍了拍我的头,笑得慈祥又亲切:“丫头到底长大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好好去准备接下来的比赛吧,有什么不懂多去问问老崔,他会帮你的。”
“老头儿……您答应让我入选了?!”
我睁大泪眼,不敢相信得望着他。
老阎王哈哈大笑:“为何不答应,难道真的让你在地府里看着下下一任阎君继位吗?哈哈哈……”
这老头儿,真是……
我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一颗心却又松懈了不少。
虽说考核过程多波折,但总的来说,我还是幸运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的看法。”
老阎王突然严肃起来,那表情切换之快,令我一时半会没能跟上。
“什么事儿啊?”我问道。
“关于新一任阎君,东倾觉得谁更合适啊?”老阎王半开玩笑半认真得问。
我心口突得一跳,挠了挠后脑勺,很不情愿道:“这种问题……阎君自个儿为难便好,何苦拉我下水呢?”
“你这鬼灵精!”
老阎王叹了口气:“也罢,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