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无间地狱。
荒岭深处,一条缓缓流淌的黑河上漂浮着许许多多的杂物,随波逐流,沉沉浮浮。
“噗,噗噗!”
我趴在一块扎根在河边淤泥里的大石头上,鼓着嘴朝河面上吹气。
原本朝着我漂浮过来,一大块泡得涨大的人体腿部残肢,打了个转儿,又朝着河对岸的方向摇曳而去。
“呼~”
那边,也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披着一层厚重的草皮毯子,把那些飘过去的“垃圾”再吹回我这边。
“噗噗~~”
我吹得眼冒金星,索性站起身子,指着河对岸的影子怒喝。
“喂!你够了啊!这么多的‘垃圾’都让我来打捞,我得捞到什么时候去啊!”
嗷呜~~~
对面那家伙挺着脖子挑衅我。
从一年前我被关入无间地狱,就遇见了它。
其实也不能称之为遇见,当时我满腹心事,漫无目的得在地狱里乱晃,不知怎的便走到了这条河边,远远看见对岸有一团黑乎乎,大块头的影子,身上披着厚重的杂草枯枝,正伸长一根长枯枝在打捞河面上漂浮的‘垃圾’。
起初我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因为无尽地狱里关着的都是受罪的阴魂,他们在死前所犯下的罪过,都会永无止尽得在自我幻觉中一遍又一遍轮回,所以但凡能见到的阴魂,没有一个的行为是正常的,可以被理解的。
不过……
唯一不同的,是河对岸的黑影,仿佛是个有意识的家伙。
时日久了,我每天都能在河边见到他准时准点过来打捞‘垃圾’,可是河面上的漂浮物实在太多太多,我便生出帮忙的心思。
这条河很宽,没有源头,也不见尽头。
那些随波逐流的垃圾从何而来,飘向何处,我是一概不知的,但这一年里,我见过臭鱼臭虾、烂木箱子、人体的残肢碎块、辨不出轮廓的小动物、丑陋的,血腥的,离奇的,你所能想到,所不能想到的东西,都有可能从这条河面上飘过。
严格来说,这条黑河,可比现世的臭水沟更肮脏,更污秽!
对了,经过这一年的‘认识’,我大概知道,河对岸那家伙非狼即犬,大约是什么异界的妖兽被关押在了这里,性格孤僻,还很喜欢与我较劲儿!
咚!
一声硬物触及河岸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
我低头一看,啧!怎么又是刚才那条泡烂的粗大腿!
嗷嗷呜~~~
对面那家伙,幸灾乐祸!
这是我在地府的第六百一十九年,也是我最最孤单的一年,没有老崔,没有阎君,没有孟婆,没有小黑小白那双高颜值的侄儿,没有小日小夜那双动不动就哭的奶娃子,也没有……叶定稀。
他好不好?
这个问题,我无数次在心底问过,却始终没有一个声音可以回答,那颗装着鬼心的位置,现在总感觉空落落的,每每想起叶定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心尖尖儿,疼!
为了不让自己过度沉沦在这种痛苦里,每日与那非狼即犬的家伙斗嘴,成了我最大的消遣。
哗啦!
我将那粗大腿打捞起来,扔进河边一处挖好的土坑里,**的断肢甩进去,溅起一串黑色水滴。
坑里,堆着不少断木板,发烂的果子和泡得颜色模糊的烂衣服,散发着一股怪异恶心的腥臭味,都是今日刻苦劳作的‘收获’。
我眼看土坑被填得七七八八,便将打捞的工具扔在一旁,拍了拍双手的泥灰,冲着对面喊道:“你自个儿捞吧,我走啦!”
嗷~~
对面那家伙回应了一声。
三天打捞,两天挖坑,还有两天休息日,这是我观察那家伙学来的,这个规律他一年内从未被打破过,大约是个强迫症吧。
我嘴上喃喃念叨着,头也不回得朝着山岭下方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我来到山下,那一座四四方方,就像是一具竖着插进泥土的水泥棺材的房子前。
“呜呜~~我不想再剥皮了……呜呜~~好痛苦啊,放过我吧……”
对,里面那个就是梁文杰。
这一年来,我除了和河对岸的黑影打捞‘垃圾’,就是来找梁文杰聊天。
起初时,他在地下室的角落里一边剥皮一边吐,我瞧着实在恶心,即便站得老远,也十分不想与之说些什么。
但时间越长,我越是寂寞得发毛,在无间地狱里转来转去,还是回到了这里。
看得久了,好像也能适应,他吐他的,我说我的,漫长而无趣的日子,大约也能打发得稍快那么一些些。
“你说,你们人间呐,有那么多的奇人异士,他们多少也该有些本事吧?要是一只猫受了伤,大约也能抢救回来对吗?”
我靠着灰黑的水泥墙面喃喃问着。
呕~
另一边,带着干呕的哭嚎声附和过来。
我叹了口气,继续自言自语:“哎,无间地狱里关着的阴魂,都没了意识,也就你还能哭一哭,说几个完整的字出来,虽然这呕来呕去的很是恶心,不过要是连你这儿也不来了,那我只能坐在河边等那个黑乎乎的大块头,可我又不想让他知道我在等他捞垃圾,你说是不是很纠结……”
“呕~”
“好怀念从前的日子啊,那时叶定稀还是一只猫,整天与我腻歪在一起,不过我更喜欢他化身为人的样子,毕竟我贪图美色……”
“呕~”
“你说古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是不是因为褒姒也像叶定稀那么美?可是我自入地府这几百年也见了不少美男美女,也没觉得谁能比他生得更好看呢……”
“呕~”
我坐起身子,有些嫌弃得瞧过去。
“昨儿个不是还能说出几个字来么?怎的今日又开不了口了?”
“姑……呕~姑姑……”
梁文杰双目血红得望着我,眼泪鼻涕爬满脸上,几乎被拔光的头发露出满是血痕的头皮,那都是忍受不了折磨时自己挠出来的伤口,时日久了,便也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要我说,去年骆老头来这儿讨要东西时,定然是动了手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