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写完一段文字,长舒一口气,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余光突然扫见一双黑靴。
“你是……”她抬头,有些错愕得问道。
崔珏眼底的恍惚一闪而过,神情冷漠道:“崔判官。”
“是您,崔大人。”
女孩起身,像是一点也不害怕这位地府第一判官,眼神悄悄将他打量了一番,才笑着点点头,“果然和那位姑姑说得一样。”
那位姑姑?
崔珏宽眉微微一皱,“你是说东倾?”
“嗯。”
女孩点头,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淡得若有似无的弧度,“一年前,那位姑姑来找我说话时,聊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好像是想故意逗我开心,还说起自己当年在地府被鬼差和阴魂欺负,幸好遇见您才改变她的处境。”
“她还说了什么?”崔珏追问。
女孩想了想,又道:“也没什么了,说您看起来与现实的画像都不一样,他们将您的形象刻画得太凶狠,其实您……是个老帅老帅的老大叔。”
“……”
崔珏一头黑线。
向东倾这丫头私下里就是这么形容他的?老帅老帅?他看起来很老了吗?
“对了。”
女孩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那位姑姑还好吗?我的快完成了,她再也没来看过,我想……如果有机会,写完之后将这两部手机交还给她。”
崔珏低头,视线缓缓扫过那两部手机。
这是他这两年去人间买回来,送给那丫头的礼物,她平时只知道拿来垫桌脚,他却从来不说破,也不计较。
在向东倾的小世界里,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好像从来没有一个清晰的标准,她可以偷偷顺走老阎君的白玉丹去敷脸,也可以拿好不容易从月老那儿求来的红线去绑两个阴魂,还可以……
为了一只猫,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
女孩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崔珏的黑眸犹如再覆上一层浓墨,变得更深邃,暗沉,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崔珏缓缓转过身,看向枉死城终年不散的云雾。
“你这本写好后,把
手机交给我,我来给她。”
“那……多谢崔大人。”
女孩点头。
从枉死城出来,崔珏不想再继续巡视,他调转方向,朝着忘川河的尽头走去。
沿路,还在光就居门前遇到孟婆。
“嘎哈呢?”
孟婆提着刀,手里抓着一个大篓子,里面全部是刚采摘的食材。
崔珏指了指一个方向,道:“去看看东倾那丫头醒来了没有。”
“那正好!”
孟婆在围裙上蹭掉手上的泥土,然后在袖笼里掏啊掏,好半天才掏出来一个纸包。
“你把这个给那丫头带过去吧。”
“这是什么?”
崔珏接过来,捏了捏,油乎乎的,隐约散发着一股油酥香。
“锅包肉。”孟婆道:“我从前在人间学来的,那丫头喜欢吃,她要是醒来……”
说到此,她又叹了口气。
“这几日啊,我总是想起,那丫头往轮回池里扎猛子的傻样儿,有一次啊,她游着游着居然在池子里睡着了,吓得我拿渔网把她捞起来,居然还给我说,她做梦哩!梦里,她在人间生活,有家,有朋友,还有爱人……”
“孟婆。”
崔珏皱了皱眉,打断她的话。
孟婆讪讪一笑,背着手擦了擦眼角,也不与他打招呼,扭头朝着轮回池的方向走去。
“哎,丫头可怜,若地府真的容不下她,倒不如就这么没了,也是个解脱啊……”
崔珏捏着油纸包的手猛地一颤,突然快步走开。
……
忘川河尽头。
那间寸草不生的院子,依旧荒芜,寂静。
一路快步而来的崔珏停在院门外,一只手扶着栅栏却迟迟不推开,就好像在犹豫着该不该走进去。
他刚才失了分寸,是因为孟婆走时自言自语的那句话。
但至于为何心慌,却说不清楚。
又停顿了一会儿,他才微微用力推开栅门。
吱~嘎
他走进去,刚两三步,便看到一个女鬼的倩影翩然而出。
“东倾?!”
崔珏激动得脱口而出。
“崔大人,连我也能看错成那丫头了吗?”廊下,甄忆莲淡淡一笑,容若白菊。
崔珏眼神沉了沉,“一时恍惚了。”
甄忆莲慢慢走下台阶,一个动作,一个笑容始终那么端庄而温和,不像向东倾那般肆意乱来,要说起来,她才是一个地府女鬼差该有的模样。
“崔大人,是来看东倾的?”她问道。
崔珏点头,抬脚就要往屋子里走,可一只脚刚踏上台阶,却又听到甄忆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听说崔大人派了黑白无常去人间,搜捕无间地狱里丢失的阴魂?”
“是。”
崔珏停在原地,没有回身,“这两日,钟大人不在地府,若丢失的阴魂在他回来之前找到,还请你……”
“我明白。”甄忆莲打断他的话,声音似笑非笑,“只是……就算崔大人有心弥补那丫头犯下过错,却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自然是等钟大人回来,一同商议。”崔珏道。
甄忆莲道:“崔大人,我本是戴罪之身,不便多说什么,但自从两百年前诞下日夜游神,地府中只有东倾第一个给我道了一声恭喜,这声祝福我记了两百多年,如今于情于理,也得替她求个情。”
“甄忆莲。”
崔珏回头,眸光冷冷得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你犯下大错,本是罪无可恕,但老阎君念在你就任审判官期间立下不少功劳,功过相抵才免去你判入无间地狱之苦,这是阎君的恩德,你应当珍惜,更应该谨言慎行!”
“哦?”
甄忆莲细长的柳眉微微一挑,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冷笑:“崔大人的意思是,我不该帮东倾?”
是。
崔珏寒眸微沉。
她与东倾平日里如何相处,他没有兴趣知道,但甄忆莲作为一个地府的污点,从来就不得钟馗待见,如果她开口求情,对东倾来说只不过雪上加霜!
他不再说话,转过身继续走上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