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幻境里打转了几回后,第一次进入所谓雅间。
一进门,便是满屋子高级感的酒香,醇厚绵长的滋味,隔着空气都能闻得我平白生出几分醉意来,有钱人果然只有特供!
这房间,与二楼最高级别姑娘们住的屋子差不多大,却不分里间外间,雕梁画栋,处处透着打磨金钱的美感。
正中央摆着一张黄花梨透雕鸾纹八仙桌,桌边正坐着几个衣着精致华丽,相貌气质俱是不凡的男子,我粗略扫了一眼,便是提前不知他们的身份,也能从那些玉扳指,束冠与腰间悬挂的配饰,将他们与楼下那帮客人们区分开来。
真正的权贵,哪怕手里一把折扇,啪得打开来,露出的扇面哪也得是某位文豪巨匠大作或遗作,扇骨便不说了,无外乎金镶碧玉,金镶血玉这等常人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
这么再一看,刘妈妈费尽心思装扮的雅间,用来堆砌在墙角花梨木博古架上的那些瓷器玉器的摆件,就显得很掉价了。
兮与看过来的几位客人打了招呼,便领着我继续往房间深处走,绕过一扇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能见到一张造型古雅的紫檀三围罗汉床。
三块光素的独板做围子,只在边缘处加了一些浮雕花纹,看起来有几分大道至简的神韵,铺着一层柔软的淡黄色毛绒软垫,整张光华油亮的皮毛没有一丝残损。
其上,正端坐着一个表情严肃的俊朗男子,正是李瑞。
他依旧是一袭黑袍,上好的锦缎面在灯烛照耀下散发着莹润无比的光晕,他的身量高,身材瘦而不薄,正是恰好,被这黑袍勾勒得更是芝兰玉树,宛如九天谪仙般惊艳高贵。
只是,他正审视于我的眼神,却与之前几回大有不同。
更冷漠,深沉,甚至……凝重。
“小女子釉,给李大人请安。”我俯下身来,恭恭敬敬得行礼问安。
半晌,没听到李瑞一声应答,等我微微弯曲着的那条腿有些发酸了的时候,才听到他沉凉如冰的嗓音缓缓传来。
“兮,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对这位姑娘说。”
“好。”
在我身后,不知做何表情的兮衣裳微微擦动,然后就听到她若有似无的脚步声缓缓远离,隔着这道屏风外,隐约传来了几个男子迎接兮的欢笑声,也没谁谈论起我的名字,他们对我的贸然进入,仿佛并不在意,又或者是……
假装不在意。
“起来吧。”
李瑞低沉的声音,引得我内心一阵激动。
扶着腿站起来,我忍不住偷偷隔着裙摆揉了揉发酸的大腿,嘴也不自觉得撅了起来,好似很委屈,可也不知自己在跟谁生得哪门子闷气。
李瑞手边就是一张四方矮桌,摆着一套茶具,炭炉上正温着热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之后又放下杯子,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那首诗,怎么来的?”
“我写的。”
脑回路还没拧过来,我也忘了礼数,张口就回答。
李瑞一怔,沉了眉眼,寒凉的气息便从周身散发出来,“若是敢欺瞒本官,便要吃板子的!”
哟呵!
我唰得抬起眉眼迎上他的目光,赌气似的咬咬牙道:“怎么,就准许李大人写诗,我这小女子便写不得了?”
“……”
李瑞被我那双绿幽幽的眸子瞪住,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错愕一瞬,才微眯起眼散发出慑人的冷光,道:“本官却知,这首诗并非你所作,若你再不从实招来,只怕今夜这开苞宴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路数怎么不太对啊?
我暗自皱了皱眉,也不等李瑞在说什么,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纱,走上前两步问道:“你说,这诗谁写的?”
李瑞看到我的真容,眼神微微恍了一下,很快那抹光又被更浓郁的黑暗吞噬,再次变得沉静,冷漠。
“这诗词,乃是本官所作。”
听到他这一句话,我便偷偷松了口气,不是外人写的,那就好,他的我的,如何不一样了?
“李大人,这诗究竟从何而来,很重要吗?难道您在意的不应
该是藏在这诗句中的名字?”
我粲然一笑,再没了先前的一丝丝慌乱紧张。
李瑞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灯烛无风摇曳,宛如凝固般的气氛僵持了一会儿,他才冷冷道:“何须在意?”
“……”
惊悚了!
我猛抽了一口冷气,身形一晃,差点就坐在地上,因为过度惊骇而瞪大的眸子,正对着李瑞那双暗光深沉的眼神。
“你,你说,无须在意诗句里藏着的那个名字?”模模糊糊连不成句的声音,从我嘴皮间抖了出来。
然后,房间里瞬间又安静下来。
李瑞的面色更沉了,低低一声嗯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就像是扔了个大石头,正砸中了我的眉心,震荡得我五内欲碎。
“不该是这样的啊……”
我恍惚着摇摇头,紧咬着下唇,齿间尝出一丝腥甜来,才如惊醒似的再看向李瑞,他的眉眼、薄唇、脸廓的棱角,都是那么清晰得与我记忆中重合在一起。
是他啊。
不该是吗?
呼啦。
李瑞突然站了起来,宽袖一甩,居高临下得睥睨着我,被那灯烛笼罩着的眸子,散发着细碎的光华,我已看不真切。
“釉姑娘,念在你所犯之过,并非有心为之,本官不予追究,但今后若要再登台表演,万不可再念此诗,否则本官定当严惩。”
说罢,他便绕过我大步离去。
等他的身子几乎消失在屏风一端,只余下那高高扬起的衣袂,我才惊醒似的哽咽轻呼。
“我是有心的!”
脚步声猝然停住。
李瑞转过身来,再次望向我,眉目间像是结满了冰霜,薄唇抿成了一道冰冷的线。
我也不顾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前去拽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李大人,你说你不在意这诗句中的名字,那为何你听我在台上念了这诗便要将我召来审问?你应该……是在意的吧?为何要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