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区纪委付记丁锦辉在万锦县待了两天,恰好是农历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和腊月的头一天,压尾掐头,倒挺显别致,按照事先的默契,常宁这几天领着李州腾和凌啸去乡下转了一圈,他蹲点的平潭乡山岙村,自然是要去的,可惜年关临近,商洛抽不出身“作陪”,常宁只住了一个晚,便索然无味的打道回府,恰好赶了给丁锦辉送行。
丁锦辉五十多岁,也是个开口笑,人挺随和,有点驼背,慈祥得象邻家的老叔公,亲热的挽着常宁的手臂,走到自己的座驾边,避开众人悄声的说:“常记,对不起了,事没办成,风却刮得更大了。”
“前辈别吓我啊,那是丁记您功力非凡,有飞沙走石的本领嘛,锦辉锦辉,锦秀光辉,万锦县的光辉,您一来,万锦县肯定是灿烂光辉那,冬天来了,春天一定不远了。”
常宁恭维起人来,作用比这寒冬天气还渗人,丁锦辉不禁莞尔一乐,“哈哈,文皱皱的,常记这是在鼓励老朽,可惜找错人喽。”
“小常,叫小常,是小常而不是常记。”常宁一本正经的强调着。
丁锦辉低声笑道:“不敢不敢,级别虽然相同,但你是地方大员,位尊权重,老朽算个啥呀,跑腿的呗,常记就是常记,正记,怎么着也比我这寸人付管用嘛。”
常宁乐道:“可您总不能白来,好歹您也是万锦人民贡献出去的,饮思源不忘本嘛,我听说,您这两天喝了我们不少好酒,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我没法向同志们交待不是?”
“小气,小气,还大资本家的后代呢,太小气了啊。”丁锦辉笑着,伸出右手,在空中不知所云的划拉了一下,继续小声道,“吴贵龙的事,你还得亲自跑一趟锦江,只要顾记王专员那里搞定了,马付记蹦的最高也没用,他算老几,当年还在公社里给我打过下手呢,付的就是付的,就象我,付的就是附和用的,还得把附字旁边的耳朵都割掉嘛。”
“呵呵,多谢前辈提醒,改日,改日我请你喝酒,你可不能不来啊。”常宁谦恭的笑起来。
“哈哈,小嘴蛮甜,不安好心,还是算了,躲到乡下去不见我,拿话当酒呀?”丁锦辉笑了笑,一脚跨车,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一溜送行的人,悄声说道,“常老弟,可真有你的,就你手下那帮人,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嘛,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蹦达出来呼风唤雨,你可得小心了,千万别松了手里的缰绳。”
“前辈教诲,堪比良药,晚辈定当铭记于心……您请车。”
送走丁锦辉,常宁回到办公室,身后跟着代县长林正道和纪委记郭秋平。
“两位,谈谈你们的想法,这快要过年了,总不能揣着难事吃饺子嘛。”
常宁分递了香烟,自己也叼了一支。
林正道就近给常宁的香烟点火,笑着说道:“我刚才同老郭交换了一下意见,一致认为常记的意见是对的,此事不能扩大,一扩大就会乱套,万锦县的大好形势就会毁于一旦。”
郭秋平点着头补充道:“当然,组织和行政处分是不能省的,这对老吴是个警醒和教训,对我们大家也是个教育么。”
常宁达达的吸着烟,没有马开口,郭秋平的反应在他的预计之内,两人的私人关糸摆在那里,在关于吴贵龙的事情,他可谓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是常委会里的保吴派。
而林正道却大为不同,至少态度有个转变的过程,他和吴贵龙历来不睦,吴贵龙仗着高正国撑腰,能给皮月桂面子,却很少买他林正道的帐,所以,开始他委婉的表达过从严处理的态度,当然,因为常宁没有表态,他也不敢太过公开和激进,后来,却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成了坚定的保吴派。
常宁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俗话说,打铁还得自身硬,林正道虽然很想乘机搞一下吴贵龙,但是,他这个县长前面还有一个代字挂着,他还得在春节以后的县人代会走个过场补个手续,他要是现在跳出来,完全扳到吴贵龙是办不到的,反而会树立不少新的敌人,到时候不用常宁开口,光郭秋平的皮派力量,加对吴贵龙颇有好感的县人大主任张福林的支持,他就很难吃得消,要是那些老家伙们再一鼓噪,他这个代县长就很难在人代会全身而退,代字可以去掉,也暂时没人跟他抢县长的位置,但一定是弄得浑身臊臭,成为其他人以后的打击对象。
体制内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奥妙,明明知道吴贵龙岌岌可危,摇摇欲倒,却就是不敢有人主动跳出来第一个出手,只要常委会里倒吴派形成主流,一把手常宁就是有心保吴,恐怕也不得不演一曲挥泪斩马谡的苦戏,但没人敢做那个急先锋,因为大家都明白,不管吴贵龙倒得了倒不了,下一个倒楣的家伙,一定是倒吴派中最积极的那一个,高高在的一把手,是不会喜欢太过积极的下属的。
林正道深谙自保之道,他没有和常宁争雄的资本,他得夹起自己的尾巴,二把手的生存之道,他早已修炼得收放自如了。
“那么,我们要不要召开常委会讨论一下呢?”常宁一如继往的微笑着。
郭秋平谨慎的说道:“常记,我觉得时机还不合适,不管怎么着,你总得辛苦一趟,去锦江先把面的压力给顶回去么。”
常宁耸耸肩苦笑道:“苦差使,苦差使哟,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马付记正等着收拾我呢,唉,这日子过得……该死的吴贵龙,等这事过去了,我一定狠狠的折腾折腾他。”
林正道微笑着说道:“班长么,当然是能者多劳了,老郭说得对,只要面没话,剩下的就是自家人的事了,关起门来也可以定的,反正放假前要开常委会,那时候给老吴过过堂是最合适不过了。”
“嗯……那就这么定了,不过,找吴贵龙同志谈话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位了,打个电话让他从乡下赶回来,装什么蒜那,躲得了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吗,让他拿出个正确的态度来,表面文章做得漂亮点,也好瞒人家的眼目。”
林正道点点头,顿了顿,却又不无担心的说:“常记,莫春意和孙正邦,还有蒋宝龙那边,还得你出面做做工作。”
“哦?老蒋不是一惯的好好先生吗?他怎么也出来凑热闹了。”
莫春意这娘们的态度,常宁是知道的,当初吴贵龙“不小心”,曾撞破过她和皮月桂的“好”事,她还记在心里呢,女人么,小鸡肚肠也是难免的。
而孙正邦,则是无奈的被动的,他被地委付记马玉定紧紧的攥着赶着,他表态要严查吴贵龙,常宁丝毫也不奇怪。
倒是统战部长蒋宝龙的态度,让常宁略感意外。
郭秋平说道:“说起来,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蒋宝龙是畲族人,当年畲族人和土家族人曾因山地林权的归属,发生过好几次冲突,都是老吴带人摆平的,畲族人至今还认为自己吃亏了,这帐么,自然记在老吴身喽,现在老吴出点事,老蒋要是不出来表个态,他过年回乡下的时候,一定会遭乡亲们骂的,这样,老蒋的工作,我去做。”
常宁笑着问道:“两位,既然说到这份了,不妨再说说,柳玉桃和史林风是什么意见呢?”
林正道笑道:“常记,你这是明知故问。”
“怎么回事,我不该问吗?”无错不跳字。常宁楞了一下道。
“呵呵,林县长说得对,老史现在可来劲了,整天拿着军转干部花名册往各个部门跑,屁股没坐稳,就拿出你常记的封宝剑,谁要是稍有推诿,就嚷着找常记评理去,谁敢不给他面子呢,他正不余遗力的推销他武装部里的待命者待业者,老吴的公安局要在明年实现每个乡镇都建立警务区的目标,早就把人事大权交给了老史安排,他还能有意见么。”
常宁点着头笑起来,“难怪呀,史林风这些天风风火火的,人如其名,见了面打个招呼就走了,比我这个县委记还忙呢。”
“有事做,有责担,也是一种幸福啊。”林正道感慨了一下,望着常宁说道,“常记,柳玉桃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要不,我去找她谈谈。”
常宁站起来,搓搓双手笑道:“那就这样定了,我先跑一趟地委,去把领导讨好了,回来再收拾该死的吴贵龙。”
边走边想,这林正道和郭秋平,在吴贵龙的事情,有点一个鼻孔出气的样子,不是好现象啊。
常宁心说,这可是我的地盘,千万不能让他们形成合力了。
出了县委大院,刚走到车边,后面有女性的声音响了起来。
“常记,请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