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徐,偶尔有花香阵阵。后花园里通着小明灯,绕着藤架子串起来,好似闪着亮光的星星,那本是葡萄架。一条曲折的鹅软石路,上着白漆,白色的长凳,孙婉菲被远处一架秋千吸引,两条钢索绕着藤蔓,发出吱吱的声音。
陈舒翌道:“小心别摔下来。”
孙婉菲对他说:“你再快点儿!”
秋千发出吱吱嘎嘎地声响,她两脚悬在空中,随着秋千越飞越高。她披着一条长丝巾,松散开来,迎着风飘了起来,夜晚沉幕四面八方的包裹,里面夹杂着她的欢笑声。花园一角阶梯形的花架,摆着满满的盆栽。有白色的雏菊,黄色的雏菊,玫色的雏菊,紫色的雏菊……
天色已晚,他们沿着路走回去。孙婉菲说:“建山……我真开心。”
他们并肩走着,鹅软石平滑,陈舒翌生怕她摔跤,搀着她走。他道:“开心什么?”
孙婉菲摆弄着丝巾上的流苏,说:“你从来没有替我荡过秋千……”她沉默一会儿,“我很开心,我这次逃出来是对的,来找你。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软风扶过耳畔,好似在彼此之间隔了一层膜,消了音量。陈舒翌不知怎么长久的沉默,小路很长,这令孙婉菲心生不安。就在这时,陈舒翌的声音仍旧听不出任何起伏大意,说:“你这位大小姐胆量十足,智勇双全,陈某不敢不服。”
走到主楼外,路灯的光线晕下来,一团光照在路上。
孙婉菲停下来说:“那你敢不敢同我去见我爹,我要你娶我。”
她以前有帮佣和父亲的宠爱,府里无人不敢不顺着她的意思来,也就养成她如今霸道强势的脾性。可是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字字软语,语态也软。她和陈舒翌对视时,眼神游离,很快就垂下眼,不敢和他对视。
夜半无人,四处寂静,她的披肩微微吹扬,连带着头发都贴着面颊吹起。陈舒翌说:“等下山,忙完了手边的公事,我陪你回家。”
周医生定例三天来一次,这晚快十二点钟的模样,检查完所有事宜,司机送周医生下山。
为了二少爷的需要,小楼一夜都亮着客灯,墨绿色的灯罩发出幽幽的光线。李伯收拾好一切轻轻地关上房门,却见大少爷正上楼来。
陈舒翌对李伯做了个手势,李伯默默地退了下去。
陈晔平刚把用人端来的稀饭吃完放回床柜上。床柜上放着一个六面魔方,每一面小格子的颜色不同,目的是为了把六面颜色都拼成一模一样。他的手指灵活的转动这个立方体的小玩意儿,躺在床上。
陈舒翌不知何时转动门把手走了进来,他咳嗽两声,陈晔平低头玩着魔方倒是惊着了,忙直起身子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陈舒翌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他们两兄弟这两年接触不多,陈舒翌每日早出晚归,说话的时间也不多。但在一起时也与此前相同,陈晔平松散的靠在枕头上,床柱上的吊绳也拆了,他打了石膏的左脚下垫着两床被子。
陈舒翌替父亲在银行做了几年事,说话做事也越来越老成,陈晔平看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有一连串的理论要和他讲。
陈舒翌却出人意料的从胸口呼出一口气,说:“父亲知道你受伤了,打电话来让你养好伤赶紧回家。”
陈晔平坐在床上,只说:“怎么光叫我回家,那大哥呢?”
陈舒翌咂嘴,他坐在沙发上,摆正姿态说:“你以为你在阜临捅了娄子上山躲一阵就没事了?幸好父亲帮你摆平了,不然现在满城张贴的就是你的告示。””陈晔平实是没想到,心虚道:“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陈舒翌说:“就知道闯祸,让父亲操了多少心,真该早点让你娶媳妇好好管教你。”
陈晔平抖着一条右腿,自在清闲,说着:“我倒是想娶,也得有人愿意跟我。”
陈舒翌直了腰背,认真地看着床上的人说:“那个唐三小姐,闽恩的吴小姐,刘二小姐,还有你经常去舞厅带着的同学黎云,对了,刚才婉菲说的她的女朋友康芩——你不都打的水深火热,那些女人不都挺好的吗?你一个都看不上?”
陈晔平只瞧了大哥一眼,看向外面浓黑发青的夜色,只说:“交际场上的事怎么能认真?我若没有一个开银行的爹,手里大把钞票,她们肯跟我去舞厅跳舞吗?大哥你不也说娶妻要娶贤?”
陈舒翌右眼皮跳了两下,按了一下太阳穴,“我不管你了,你回去跟爹解释——我可是被他老人家教训了一回。”
陈晔平心生愧疚,抿了抿嘴唇,“行了,过两天我就下山,和父亲解释,”他忽又想起什么,笑道,“我要是下山了,这里不就只剩下你和孙婉菲了吗?我听说她可是留洋都不去了回来找你的,有胆量,多有情有意的女人呀。”
陈舒翌抄起一个枕头向他砸来,“是谁闲话那么多?!”陈晔平机灵的躲开了,倒在床上大笑。陈舒翌静默一会儿讲,说:“少多嘴,她就算千辛万苦来找我我也不能多留她几日——她爹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整个六江铁路都严密查人,孙大帅发动西区的手下在找她。”
陈晔平不解道:“那你……要把她送回去?”
陈舒翌看着地板默然点头,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说:“我已经给她家里人挂电话了,这两日就有人来接她。”
陈晔平说:“她可是专程来找你的,会这么轻易的回去?”
陈舒翌不答,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接着走到他身边。只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罢。”
陈晔平一头雾水,不知道大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陈舒翌说完这一句话就转身走了,还叮嘱他早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