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周医生来给陈晔平按例检查。周医生检查他的腿,一切完毕后颔首道:“恢复的不错,近来一段时间不要做剧烈运动,免得伤势复发。”说完收拾自己的救护箱。
李伯连声道谢,请周医生到楼下用点心。
做医生的人好像走到哪里身上都有一种消毒水的味道,待周医生和李伯出去后,陈晔平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打开窗户通通风。楼前的一棵槐树开花了,一柱路灯在身旁亮着灯。
陈舒翌的书房从傍晚开始就亮着灯,昏黄的灯光照在格子窗上,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忙着公务。陈晔平走出这栋小楼房,一路来到陈舒翌的办公的地方。方才走到门外,就听见陈舒翌在里面打电话的声音,声音低沉断断续续……
陈晔平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陈舒翌见到弟弟都未打招呼进了书房,不觉有些吓到了,快速的捂住话筒,说:“出去,别影响我。”
陈晔平摇了摇头,走上沙发,随手拿了一份报纸。陈舒翌在电话中迅速的讲完了事,说:“今天先这样。”挂了电话后,陈舒翌问陈晔平,“有什么事?没看见我有工作吗?”
陈晔平皱眉道:“你天天工作到这么晚,怎么也不担心下自己的身体。”
陈舒翌忽然觉得新鲜,右眉一挑说道:“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突然关心起你大哥了——你要真这么想,那你就回家帮忙,也让父亲省省心。‘
陈晔平清了清嗓子,只道:“饶了我吧,我可不是做生意的料,看到那些审计足够让我头大了。反正有大哥在。”
陈舒翌只说:“父亲早就说过让你进银行帮忙……”陈晔平把报纸翻到反面,叹了口气:“他老人家总想把我训练跟你一样,可是一棵桔子树上也不可能掉下两个一模一样的桔子,更何况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陈舒翌只看了他一眼,义正严辞的问:“那你想做什么,一辈子花天酒地在交际场流连忘返?”
陈晔平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以前就对大哥说过。”
陈舒翌背靠皮椅。记忆仿佛在他脑中回转。陈晔平此时深黑的眼珠紧紧盯着自己。陈舒翌过了半晌只说:“你要知道父亲是商人,应该不会同意的……”
陈晔平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了一样,拍了拍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那我就接着去舞厅跳舞好了。”他走向门口,顺走果盘里的一个苹果。陈舒翌在整理桌上文件,摇头只说:“腿刚好就出去瞎胡闹……臭小子。”又道:“把门关上!”
夜色浓重,月亮悬挂在窗顶,像一颗夜明珠似的。他从抽屉里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擦燃一根火柴。烟雾从口中袅袅吐出。目光久久沉溺在窗外漫长的黑夜中。
司机是早上六点开车下山的。陈晔平似醒未醒,头倚在软靠上闭着眼打盹。下山的大路虽都铺平了,但是一些小路还是泥石子路,汽车压过咔咔响,车上的人不觉晃动着身子。
过了八点,阳光打在车窗上,陈晔平一皱眉,眯着半眼直视前方。进阜临的城口,有警察在盘查,过路的百姓都让匆匆过去,但对后来的车子却查的严密,看架势显然是在找什么人。
在他们前面的一辆车子,警察探进车窗内对司机说了好久的话,又拿来通行证看了一遍,这样浪费了十分钟,不知还在墨迹什么,到底还是没放栅。
前面一个警察走过来,朝车里敬了礼,司机下了窗,警察方才就打量着车牌,当他看清里面的人,笑着说:“陈二少,这是从哪里来这么早?”
陈晔平看了这个警察的面孔,是有点陌生的,但他家银行和警务处还是有些交道的,随即也不生分的说:“这不一大早从澄湖下山去见家父——这前面干嘛呢,还不放车,我都等的不耐烦了。”
那个警察只说:“也没什么事,这就让你们先过去。”警察的胸前挂了一个口哨,他一挥手,右侧的木藜栅栏就开了。司机于是转方向开过去。
到了城里却是与平时一样的情形。有人赶集拉着摊位,有人在卖早点,尤其是热乎乎的生煎香味能飘出一条长街,这个卖早点的摊位在转角口,老板在收拾东西,看起来快要收摊了。
陈晔平突然让司机停车,一脚迈出去,对司机说:“你先回去跟夫人说,我一会儿就回去。”
司机只能点头先把车子开回家。
陈晔平晃晃荡荡来到早点摊前,老板抬起头来,说:“这位公子爷,早点差不多卖完了……”
摊子上的锅里头还有剩下半碗的豆腐脑,生煎只剩五个了。老板说:“还有几块豆饼糕,豆沙馅的,都是我家老婆子昨晚做起来的,公子爷想吃吗?”
陈晔平四处看了看,他要了那半碗豆腐脑,四块豆饼糕,还有一盘五个生煎。
老板擦了桌子,把那盘生煎端到桌上。此时街上已经有很多人,妇人携着篮子里面装着满满的菜回家,摊子也摆起来了。不远处的摊位上一面插着几十只风车,跟随微风轻轻地转动,在阳光底下。
咬了一口生煎,汤水就流了出来,沾了他满嘴油,可是生煎极是美味。还不到九点,平时父亲这个时间已经去上班了,母亲差不多才起床的时候。他手提着袋子,往回家的路走。
街路上一家家店铺才开门,清晨还是有几分冷的,这么一比山上倒是比城里暖,纵然这几日都是艳阳天。
到家时是赵妈出来开得门,她兴奋地说:“司机一回来没见着二少爷,夫人让我在这里等着,让您回来就去见她。”
陈晔平换了鞋,知道母亲这般急是因为担心他,所以也不墨迹,直上楼梯。赵妈说:“二少爷,夫人在花厅呢。”
陈晔平答应一声,往后面花厅的方向去。还未走一步,就被后面扬扬的一个声音叫住:“二少爷,这么早就回来了?”
五姨太穿着锦红色的旗袍,皮鞋在地板上哒哒响,步子飞快,就向他走来。
陈晔平笑着叫了声:“五妈,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五姨太总是会和一群姨太太通宵打麻将,早上都睡到十点才会起,今日算是破天荒,陈晔平以为她有什么事,看她化着妆,一头卷发也梳得整齐。五姨太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绢,说道:“我一个人清闲的很,昨天那班子牌友都赶去看戏了,睡得早。这不准备去裁缝店做件衣裳,我问你,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你大哥呢?”
陈晔平说:“大哥过几天才能回来。”五姨太“哎”了一声道:“你大哥为了这个家是真忙,你还不回来帮帮忙。”陈晔平只是眉心一皱,说:“五妈,你们怎么都这么说。大哥也这么说。”
五姨太道:“呦,毕竟你们两兄弟,老爷年纪大了,不该是你们同心协力的时候了——”
陈晔平不想再听这些,五姨太察言观色的能力自是厉害,转言说:“我知道你不爱听……不过五妈告诉你,老爷知道你在山上摔伤之后,说了好几天一定不允许你再这样胡闹下去了。”陈晔平想了想,举起自己手里装着豆腐脑的袋子,说:“五妈,我得给母亲送早点去,不然就凉了。”五姨太的手绢在空中飞了两下,说:“去吧去吧。”
五姨太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她的背影袅袅婷婷,那身锦红色的旗袍更是衬出她雪白的皮肤。
陈夫人在花厅里晒着太阳,好像是累着了一样,赵妈在她身上盖了一条毯子。陈晔平进来的时候陈夫人像是能感应到一样,睁开了眼。他叫了声“母亲”。
陈夫人从躺椅上从头到脚看了他,陈晔平只把打包的早点放在茶几上,打开来说:“给您买了豆腐脑,吃一点儿?”
陈夫人只是站起来,一身规矩的素色的长衫及踝,盯着他左看右看:“让我看看,别的地方伤着没?这脸还没好呢。”陈夫人摸着他的脸颊。陈晔平为了让母亲安心,抬腿给她看,说:“我这不都好了嘛。”
陈夫人拍了他一下,生气道:“真不让我省心。”陈晔平打了个哈哈,替母亲移开椅子。
陈夫人坐下来之后嗤笑一声:“我好多年都没吃过啦。”尝了口说:“还是那个味道,真是怀念。”
陈晔平拉过一把椅子也坐下来,只把那几块豆饼糕打开,递给母亲,自己吃了一块。他见母亲吃的高兴,嚷着说:“好吃。”
陈夫人斜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不爱吃糕饼的吗?”陈晔平笑道:“口味是会变得嘛。”
他们两个人吃着,晨光快要消耗殆尽,快要十点时,赵妈走进来说:“老爷说不回来吃中饭了。”陈夫人握着杯子,一捧花茶的香气清郁,她放下杯子说:“那让厨房简单准备点,我们随便吃一点。”
陈晔平陪着母亲坐了一个钟头,听着母亲问他的话,他都有一句没一句的答——他只觉得呆在花厅里有些烦闷。此时听见赵妈说父亲中午不回来,从早晨开始悬在头顶的不安顿时落了下来。他忽然站了起来,陈夫人抬头问他:“你去哪儿?”
陈晔平穿上外套,想征得母亲同意,“我外地一个同学,下个月去留洋,办了一个聚会,我不去不行啊。”
陈夫人瞪了他一眼,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是晚上。陈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乱跑拦着也没用,只念念道:“怪我从小把你宠坏了,八匹马也拦不住你。”嘴里是懊悔的语气,倒是依旧浮着一个笑脸。
陈晔平给了母亲大大的拥抱,走之前还亲了母亲的右脸,说:“母亲最好了。”
谁知刚到大厅,长发披肩,绿色的洋装外裹着小坎肩,唐琪正打量着室内的几幅壁画。
他一步一步走,唐琪恰好转身,陈晔平挂着一脸笑说:“稀客,你来找我喝咖啡?”唐琪露出来的修长的小腿往前走了两步,她拎着一只包,两手放在中间,歪着头说:“我再不找你,怕你连我的名字都忘了——”这时她发现他手里捏着一副墨镜,陈晔平说:“怎么会呢,我还打算过两天叫你出来跳舞呢。”
唐琪看着他说:“你这是要去哪里?”陈晔平倒不隐瞒道:“去闽恩啊,吴真真留洋了今晚要开一个派对,你不知道?”
唐琪和吴真真以前是一个学院的同学,但她们的交集并不多,似乎存在着什么隔阂。唐琪想了想,仰起脸说:“什么嘛,她跟你很熟吗?”也不等他说什么,唐琪又道:“那就不用改天了,你今天请我跳舞吧,走。”
说着很自然的环住他的一只胳膊,陈晔平也无所谓的任由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到了外面,司机撑着脑袋正在打盹。陈晔平敲了一下车窗,司机倒是睡着还留着警觉,马上睁开眼发动车子。
陈晔平替唐琪开门,先让她进去,自己开了另一扇门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