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游客肩靠肩,丈夫不在原来的位置,安宜掏出手机,贴近耳边时,在人头涌动中看见他,他拿着相机向江燕对焦。
“这个姿势如何?”江燕双腿交叠,凭栏而立,以山下的城市作背景。
“笑一笑会更好。”凯明闭上左眼,瞄向手中的单反相机,正要按快门,手机在口袋里响起,他掏出来,妻子已经站在身后。
“你刚才走得焦急,没事吧?”
安宜收起电话,回答:“没事,只是内急而已。”
凯明让她到护栏处拍照留念,她与江燕擦肩而过时,相互怼了一眼。
蓝天上悬着一艘飞艇,远处的雪山耸入云端,放眼山下,楼房层层叠叠,眼肉无法找到入住的旅馆,依稀分辨出向市中心汇聚的街道。
安宜捋着马尾辫转身,右手扶护栏,面对着十步之外的镜头。江燕从丈夫手上要过相机,眯眼对着她,她扯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你站那么直干嘛?放松点。”江燕拿着相机前后找角度,就是没按快门,还在批评站姿。
她吐出憋在胸腔的气,腰背松下来。
“也不太放肆,瞧你站得跟一只蛤蟆似的。”江燕又说。
哼,这女人分明在找麻烦。
安宜绷着脸,想发飙,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吵架会显得小家子气,冷静下来,不能中那女人的圈套。
江燕看她愣在那里,扬起眉说:“头昂着,左手摸着后脑勺,微微提起右脚,记住要微笑。”
这是什么鬼姿势,以为是在拍写真吗?
她一向保守,不会在人前卖弄骚姿。
拍个照犯得着如此认真吗?凯明看见江燕在摆弄镜头,感觉很专业的样子,其实刚才她还因为找不着快门而向他讨教呢。
他看见妻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于是走过去,两人并在一赶要来个合照。咔嚓,这次江燕倒是爽快按快门。
“再来一张。”安宜挽住他的手臂说。
看见她把头贴在凯明的胳膊上,还抿嘴而笑,江燕抽抽嘴角,对焦时故意把她排除在镜头外,留下凯明独照。日后要是追问起,大不了承认是一个拍照菜鸟。
除了俯看城市有点气势之外,山顶没什么值得观赏,在广场上溜达一会,也就乘缆车返回城里。
傍晚六点半,天色才慢慢暗下,一队人拉着横幅从旅馆外面的街上经过,大声叫着口号,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不知是枪声还是鞭炮。
肚子在咕咕叫,依然强忍着,直到天全黑下来,大街上退去喧嚣。
妻子离开窗户,提上手袋跟在身后出门,敲开隔壁的门,江燕裹着彩色披肩,墨镜遮眼,加入到外出行列。
手机导航显示中餐馆在对面街,但要往上走几百米,山腰上的城市,街道斜坡超过二十度,越往上灯火越稀疏。身边带着两个女人,为了安全,选择就近一家当地的餐馆。
餐馆坐满人,好在有一桌客人正要离开,等服务员收走餐具就能坐下。邻桌的客人们偶尔扭头瞧瞧这三位黄皮肤的男女。
走来一位女服务员,掏出随身本子记录,用英语推荐玻利维亚的胡椒面。
江燕对胡椒过敏,要了面包和奶酪,安宜点一个大汉堡,看在服务员卖力介绍的份上,胡椒面送至桌上唯一的男士面前。看到那被辣椒染成红的面条,头皮开始发麻,面里夹杂土豆和牛肉,入口绵绵的,各种混杂味道刺激着舌头的味蕾。
安宜看见丈夫嘴唇红红的,问:“味道怎么样?”
“口感倒不错,前堤是要预先准备一张擦泪的纸巾。”
安宜用叉子卷了一点面条,边咀嚼边点头。能扛得住四川麻辣烫的人就是不一样。
干脆整碟让给她,换回一个咬了一口的牛肉汉堡。
“喂,这里晚上有什么娱乐项目?”江燕问送来面包的女服务员。对面的夫妻一愣,在这个示威不断的混乱国度,晚上最好别在外乱跑,回旅馆蒙头大睡才稳妥。
女服务员歪歪头回答:“如果受得住惊吓,我建议你们可以去古堡探险。”
“古堡?”江燕放下奶酪,瞪大眼睛。
“对,它就在距离这里十公里的城郊。”
“里面有什么?”
服务员一边叠着面包一边回答:“吸血鬼。”
“真的吗?”
“真相留待你去破解。”服务员低头一笑,推着餐车离开。
面前的食物已经失去吸引力,江燕拉住握着汉堡的手,“凯明,待会我们一起去探险。”
“呃!”两排嚼着面包和牛肉的牙齿停住。
“疯了吧,大晚上跑去荒郊野外。”安宜抱起双手说。
江燕向她撇撇嘴,“我说的一起,可不包括你。”又换了笑脸转过来,“凯明去嘛,想想能邂逅吸血鬼是一件多么神秘和浪漫的事情。”
是吗?在埃及时遇过怪物和木乃伊,与浪漫有个毛关系,这些来自黑暗的生物不是闹着玩的。
“别傻了,在你支付过门票,会发现从暗处蹦出来的,是脸上化浓妆身穿奇装异服的人类而已。”安宜说。
“与你这种缺泛想像力的女人一起旅行,简直是煎熬。”江燕说,“幸好有我作伴,不然凯明会被你这块木头闷死。”
“你......”安宜涨红了脸。
凯明低下头,默默啃汉堡。
走出餐馆,街灯映照人脸,江燕在路边截了一辆的士。
怕她一个人会遇到危险,对身后的妻子叮嘱几句,登上了的士。屁股刚坐在前座,回头却看见妻子也上了车。她与后座上的江燕背对背,面向着车窗。
司机是一位中年大叔,耳朵上打满耳钉,笑起来露出一排金牙。他说:“这是年轻时玩滑板留下的纪念品,我在阶梯铁扶手上滑行,滑板脱落,以每小六十公里的速度摔在街角。自打那时起,他们叫我金牙板,虽然从没在极限滑板大赛上夺得过名次,但在拉巴斯的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能让人记住名字,那倒也不错。”
司机一笑,“他们记住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青春。每天都会有少年带上心爱的滑板,在拉巴斯随处可见的陡峭街道上追寻极速快感。他们会摔倒,全受伤,但回到滑板上,他们会获得自由。”
听说三人要到郊外的古堡探险,他竖起大拇指,“伙记,那是一个让人尖叫的地方。”
“那里真有吸血鬼吗?”江燕靠上前座问。
司机耸耸肩,“信者有。”
的士驶出灯火通明的市区,行走在一条林道上,两边是黑森林,树上没有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枝叉。
转入一个三岔路口时,司机指着挡风玻璃前方,“那就是古堡。”
车上的乘客伸出脖子张望,那里只有重重树影,车灯一闪,一幢城堡现出轮廓,它有三个尖塔式的顶,中间高两边低,耸立在森林之中。
的士停在一扇铁门前,表面锈迹斑斑,地上长满杂草。
司机转过头来说:“车只能到这里,里面就是私人领地,我可不想惊醒里面的东西。”
三人下了车,这里离城堡大约一百米,抬头能看见城堡高出森林尖顶。
“祝你们有个尖叫的夜晚。”司机挥挥手,的士拐个弯,尾灯在视线中远去。
四周静悄悄,风吹过来,野草在摇晃,江燕缩着脖子躲到凯明的背后。
安宜瞟着她说:“刚才是谁说要来探险的?门都没进你就退缩了。”
江燕昂着头走到前面,“谁说要退缩,刚才风有点大,我穿得少,躲躲不行吗?”
她只穿一件连身短裙,凯明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门口的路灯朦胧,泛黄的光线照不清什么,掏出手机,用拍照灯一照,门没锁,轻轻一推,发现拉长怪音,门缓缓开启。
白月光下,一座古城堡呈现在眼前,三米高圆拱门,七彩玻璃反着光,灰黑的外墙攀满蔷薇。
江燕拢紧衣服说:“看起来很阴森,估计没人会在这里卖门票。”
“怎么样,还敢进去吗?”安宜问。
她抿嘴说:“我还以为会像白雪公主的城堡那样。”
凯明拨开长草,走在前面,“来都来了,咱们进去瞧瞧。”
看见安宜跟在他后面,江燕也跟了上去。
推开大门一霎,一个黑影窜出来,在三人脚下掠过,蹦到围墙上,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盯着他们。
“是野猫。”凯明扭头对身后的两个女人说。
她们探身出来,果然看一只黑猫跳到围墙外。
的士驶出黑森林,停在三岔口的红绿灯之下,司机伸手点了点粘在中控台上的滑板人偶,它来回摆动。听到后座门噗一声关上,他说:“欢迎光临。”可倒后镜里空无一人。
司机转过头来,却看见后座上坐着一个男人,身穿黑袍,光头,眼圈熏黑,旁边蹲着一只没皮肤的狗。
“先......生,去哪里?”
男人盯着他,把一张泛黄的报纸递过来。
司机接下一看,上面头版报道:1999年,金牙板在比赛中意外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