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游园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显得格外有光泽。透过假山,只见一个身着赤红衣衫的女子蹲在那里,面色凝重,纤细白嫩的手指上缠绕丝丝交错长线,继而放入水中。
顾夏臻方才觐见了陛下,来宫中当然也是因为这几日风波骤起的女鬼一案而来。
“我大明王朝方才建立十余年不久,竟无事生非,何来的妖魔作祟?这怕是不祥之兆。”他徒着步子在游园里乱走着,显然是方才来的时候迷了路,刚刚带他前来的小宦官也忘记带着了。
怪我平时不常来宫中,这宫城的地貌也是给忘个一干二净了。
顾夏臻茫然得四处转悠,月光微弱,他的步子倒是缓慢得很。就这么独自在一个地方到处徘徊着。远处,似乎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引得他止住步子。
“姑娘一人在此是做甚?”
碧婉言忽地听到顾夏臻的声音传入耳畔,心里一惊,知道是他,竟二话不说就转头离开。她提起灯笼,却突然被他拦住了去路。“姑娘为何这般厌恶我?可是我哪里得罪了姑娘?”顾夏臻这番说着,不禁想起了前几日碧婉言崴脚一事。他的脸唰得一下变了样子,大惊,“姑娘……莫不是计较我碰了姑娘的脚……”他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吞吞吐吐。
碧婉言微微皱起眉毛,脸色有点难看,“不是。”又抬步离开。
“哎……碧姑娘!”顾夏臻竟又跟了去,忙道:“姑娘若是介意此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可好?”他忽的一笑,月光的映衬下,他侧脸的轮廓更是清晰,俊朗的身姿直叫人沦陷。
“不必了。我不是为了此事。”
“那是为何?”顾夏臻平时虽开朗,但毕竟是个王爷,除了在他四哥面前何事这番开朗话多过。
“我记得我同公子说过,我正是宫中人口中的巫女,乃不正之身。身有邪体之人公子莫要靠近。此番,你这是为何?”碧婉言显然是有些烦躁。
“可是我没有见过会担心别人的巫女。”顾夏臻眼见碧婉言又要离开,一手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她此刻亦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猛地甩开顾夏臻的手,双脚一个不稳直接摔入浅湖沿岸处。一股清凉顿时袭上心头,衣裙黏在身上难受至极。
“碧姑娘!”坐起望见顾夏臻伸过来的手,大概是方才她掉入湖中的那一瞬间他想拉住她,却晚了一步。
“碧姑娘你可有事?”他慰问着。
碧婉言一个冷眼抛过去,“为何我只要一遇见你就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如此阴魂不散?”
“要不我先送你回归云阁吧!”碧婉言这番话说的这么重,谁曾想顾夏臻却仍是问着她的大碍。“不劳公子费心。”她笨拙地站起身,顿时,她的衣裙如一条长蛇托在身后,反倒成了累赘。“你这样会受风寒的。”顾夏臻望着她的背影大喊。却是不曾唤回一个回眸。
顾夏臻不相信,她绝对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或许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让她不得不披上这层根本不属于她的外皮。或许……她会变回去的。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想管宫中人如何传你的谣言。我只相信我此刻眼睛看到的你。”顾夏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碧婉言的身旁,他许是会武功吧。碧婉言细细的打量着顾夏臻将他的风衣披在自己身上的动作,缓缓地,轻轻地,仿佛是怕惊到了什么一般。
不知为何,这个人给自己的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自己是人人都有所排斥的巫女,而他却一点也不畏惧地屡次出现在自己身边帮助自己。况且他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是这种无情之人,只是这世道太残忍,若是知道了他的名字,日后也定会让他受到牵连。所以她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
“为何要帮我?”碧婉言冷冷地道了一句。
“姑娘容色美如画,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爱惜。”他冲着碧婉言默然一笑。
“美貌不是天生的。”碧婉言低着头,沉着声音,气氛不禁变得诡异。
“啊?……”
她一个眼神盖过顾夏臻的眼睛,随即道:“是通过许多妙龄女子的鲜血炼化为一张人皮覆在我的脸上,这番妖魔之术……当然,也少不了杀过许多人。”她的眼神诡异的可怕,空气顿时凝固起来,直叫人无法呼吸。风儿吹过,树枝在夜色中摇曳着,好似空灵闪过。而面前的这个女孩也好似阎罗王的使者,来阳间取人性命。她的话语过后,顾夏臻的眉头紧锁,他忽的望了一眼碧婉言,脸上闪出一阵失色的表情,不假思索的向远处跑去,离开。
碧婉言终是松了一口气,“终于离开了。”提起步子这才没几步,却又见顾夏臻匆匆忙忙地跑回来。
“你为何回来了?”
“我不曾说过我要离开啊。”
“那你这是……”
“我听你方才所说的话便想起了这个。”顾夏臻扬手拿起一束流苏玉佩,湛蓝剔透,实在是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这是当年我还在野外时一个道士赠与我的。此物可驱逐魔性以及血腥气。我想若是你的美貌当真是用别人的血炼化,定然少不了那些人的怨气,此物应该有驱散怨气的功效。”他顿了顿,一笑,“只是那个道士说需用我的血,怕你瞧不惯,适才去避了避。”
话毕。碧婉言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望着面前的人竟有一种无法言述的心情。“既知我杀过那么多人,又怎会害怕这丝血迹。”她的目光停留在顾夏臻仍在滴血的食指上,滴答滴答作响,让她心疼。
“也是……只是,日后碧姑娘若还需她人之血炼化人皮面容,怕是需用我的血来驱逐怨气,此功效是有时日的。”
明明认识不到几日,此人这番会为她着想,明明方才那番话他知道是她骗他的,却还是甘愿献出自己的鲜血与至宝。为何——这个人是这样的呢?
“我日后……不会了。”
碧婉言淡淡地望着他,仔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容。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气,帅气中又带有一抹温柔。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好复杂,像是各种气质的混合,但在那些温柔与帅气中,又有着他自己独特的空灵与俊秀。
“你——叫什么名字?”万般种种之下,她终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姑娘终是问我的名字了。”他像是期许已久似的,一语道出。
若我不问,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我那是……罢了,同你说你也不懂。”
“婉儿日后叫我顾夏臻即可。”
碧婉言大惊,“你方才叫我什么?”
“当是婉儿了。”
“我何时应允你这般叫我的?”
“方才。”顾夏臻仍是如此简洁地答了一句。
“笑话,我何时……”碧婉言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夏臻抢先一步,“婉儿既然问到了我的名字便是认我这个朋友了,我如此叫你有何不妥?”
“你……罢了,你爱如何就如何吧。”既是强词夺理,她如何反驳的了。
碧婉言亦是无奈。自那件事过后,多少年了,多少年未曾有人这般亲切的叫过她。而她也不曾再有过朋友,这份阴影怕是一辈子也抹不去。
“风大哥是何时进的兴王府?”沫吟洛随着风离痕走在去奉天门的路上,此次前去,当然是为了查个究竟。
“属下自大人来兴王府那一日,属下也就来了。”
“很久了吗?”
“应该许久了,大人方来兴王府时不过十岁,跟着宋大人一起后,之后便一直待在那儿了。”
听他这么一说,自大人的母妃走后,大人就离开行宫之中了,也定是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才来兴王府当个小小的锦衣卫的。
“大人他……今辰多少了?”
“既是十年前的事……年方二十吧。”原来,他已经在兴王府快待上十年了。
“风大哥,你觉得大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不瞒姑娘,大人可说得上是我见过最仁爱之人。”
仁爱?为什么我丝毫没有看出来,每天摆着一张冰山脸,还动不动就反驳我说得话,真的跟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一样。
“当年,大人方十二岁,忽得听闻圣上要诛杀大人之师宋大仁,连夜跑去宫中为宋大人求情。还有一日圣上大开杀戒,大人也去劝说,翌日,圣上将一根荆条放在地上让大人去捡,大人后来却顶撞了圣上‘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若非此话是从大人口中所出,其他人怕是早被圣上给抓进天牢了。”风离痕忽地笑笑,“大人也是我见过最固执之人,当年孙贵妃去世,陛下令大人服齐衰杖期,大人却以不合礼法而拒绝执行,使得陛下大怒不惜持剑指着大人。大人明知陛下喜好严猛之攻,但仍不改自己凡事宽仁的主张,甚至不顾冒犯龙颜的危险,屡屡据理力争。”
“原来……真正的段熙尘是这样的。”
“沫姑娘这话的意思是……”
“嗯——先前不了解大人,我只是认为他十分的高傲、固执,甚至还有些讨厌他那样的性格,但是后来大人告诉了我大人母妃的事,我稍有些改变了我先前的见解。而现在听风大哥你这么一说,我又开始觉得我之前是不是把大人理解的太坏了,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大人?”
风离痕微微一笑,“沫姑娘此下可是彻底摸透大人的性情了?”
“没有,他太神秘了,而且这个人平时也寡言少语的,我想应该没有几个人能了解他的性格。”而且我也没有必要去了解他,我只是想拿到花种尽快离开这里罢了。
不知为何,沫吟洛忽地垂下头,似乎这个心思让她有些的后悔。
我这样想……算不算是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