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瘴风是在唱双簧。
瘴风是高桓留下来的人手之一,原是高纲的部属,岂能不清楚高远风的底细和目标。
今天之所以这样问,是希望通过高远风的口,给这些人一个无限光明的愿景。所谓斗米恩,升米仇。仅仅施恩是不够的。施恩求报,就更得不来忠诚。忠诚除了需要反复诱导,还需要难以抗拒的利好。
高远风心领神会,“问得好。人生天地间,我从来不相信贵贱天生,只看有没有机会,只看努不努力。齐先王高桓的发家史,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幼为晋国匠户。不堪捕头盘剥欺辱,愤而杀之。外逃从军。凭借杀敌勇猛,敢打敢拼,屡获升迁。后官至兵部尚书,夺晋而自立,终至国主。
这种例子不胜枚举,为什么就不能是你我。
你们是否甘心我不知道,反正我不甘心。我想努力向上攀爬,我想做人上人。
这就是我的目标。如果你们愿意跟我同心同力,那就是大家的目标。终点在哪我不知道,那要看我们的机遇和能力,智慧和勇气。至少,我会让大家都成贵族,都能封妻荫子,都能光宗耀祖,都能不再受欺凌。“
很显然,所有人眼里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热切和渴望。
瘴风抓住机会,取下面具,竟然是渤海郡那个小药铺的张德福。
理论上,作为老大,清楚每一个杀手的底细。所以取不取下面具,面对高远风都没什么顾虑。他们顾虑的是彼此。现在瘴风都取了,他们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不约而同,大家都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高张二人今日如此做作,主要是为了权力交接,让高远风真正掌管风无痕。至此,无风阁才算一个真正的集体,一个有向心力的组织。
众人取下面具,互相打量。
“原来是你呀?”有人在日常生活中竟是相识。
“我靠,你是女的?”“咋啦?看不起女人?”其中竟有三分一是女性。
为了增进相互间的感情,高远风任由大家笑闹一阵。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嗯哼,时间紧急。我们还是先办正事。”
经过商议,张德福带二十余人,计划在战后消失,作为暗部。留张德福继续负责暗部,一是轻车熟路,其二,高远风还希望他继续招揽人手,扩大队伍。
在张德福推荐下,由十大金面具‘轻狂惊秋瘴,江罡藏阴寒’中,任务完成率最高的轻风罗玉雪,担任高远风的副手统领明部。
一众杀手中,轻风罗玉雪是唯一一个高远风亲手救助过的人。
六年前,高远风十二岁。那是他第一次外出历练,在西林郡郡城跟随药师华仲翳学医。那年,罗玉雪十六。
罗父是个心灵手巧的木匠,其木工活在郡城可谓首出一指,所以一家四口的小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有一天,郡守大人突然征召罗父到郡守府做工。谁知此一去,就再也不见回来。起初,家人往郡守府寻人,郡守府还打发一点碎银,只说工程还未做完,不许回家。年余之后,郡守府的人说因为罗父自己不小心,已死于意外事故。一起死的,还有很多各行业的工匠。赔偿是没有的,说不追究罗父造成的损失,已是格外开恩了。
罗母本就因长期忧思而成疾,经此打击,彻底一病不起。失去顶梁柱,又无经济来源,家中还有一个病号,经济状况可想而知。高远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了经常抓药的罗玉雪。怜其困苦,多次央求华仲翳减免其药费。
罗玉雪倒也顽强,居然带着十四岁的弟弟,操起的父亲的旧业。生意虽然没有其父生前时那般兴隆,却也能勉强维持生计。
若就此下去,高远风跟罗玉雪也就不会有更多的联系。就在此时,市井中忽然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说是郡守府里死的工匠并非是意外,而是死于屠杀。因为他们修建的是郡守机关密室,郡守不想机密泄露,故而杀人灭口。
罗玉雪的弟弟气不过,被其他受害者的家属一鼓动,跟随着一起去郡守府讨要说法。小百姓找郡守要说法,这不是开玩笑吗?郡守出动衙役驱赶,进而发生流血冲突。罗玉雪的弟弟,不幸死于乱斗之中。
雪上加霜,罗母登时就不行了。罗玉雪星夜叩开药铺,哀求华药师救母。等高远风和华仲翳赶到家徒四壁的罗家,罗母依然咽气了。
更不幸的是,郡守府半夜抓捕白日骚扰者的家属,说是清剿暴乱份子,实则是准备进一步灭口。
高远风无力对抗郡守府,也不忍孤苦无依的罗玉雪落入魔爪,于是请华仲翳带着两人逾墙而走,逃过抓捕。罗玉雪是不能留在西林郡了,高远风就让高嗣久送她去高家堡。结果,得知消息的高纲,让高嗣久将人送到了张德福处。然后,世间少了一个女木匠,多了一个金面杀手。
张德福选罗玉雪为明部首领,除了其性格沉稳、功力不俗之外,更多的是考虑她对高远风的感情。
安排妥当,高远风让众人各自休息,只等晚间行动。
背着双手在池塘边散步的叶老,将高远风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暗自觉得搞笑,“小混蛋,不知天高地厚,就凭你也敢潜入吴铭甫大营搞暗杀,那里有凝神期的武者诶。”
凝神期,高出高远风此时功力四个小阶,就算十个高远风也不够人家一只手打的。
叶老口里的凝神期,正是昨天那位藏身陈军,用神识探查高家堡的长衫老者。
可是叶老没想到的是,除了长衫老者之外,还有两拨高手正在战场附近或正在快速靠近战场。
西北官道百余里处,一位相貌堂堂,正气浩然的老者对周飞燕的副手宁朔将军温超说:“温将军,回去吧。有我就行了。”
老者峨冠博带,穿的赫然是正九命官服。王国国主的官阶也才正九命,下属官员自然不可能同品。也就是说,这位老者来自皇朝。
皇朝官员对属国官员,见面高半级。就算是周国国主周粲,同为正九命,见到这位老者也得恭恭敬敬。
本就以儒将自居,向来温良谦恭的温超,此时更是极尽谦卑,立于道旁马下,率大军恭送老者,“尊太傅令。学生恭送太傅大人。”温超进退两难,直属上司周飞燕的军令他不敢不遵,太傅的话也不敢不听。踌躇了一会,下令就地扎营。然后书写了一封急信,用军中飞鸽送往前线。
周国上属,璃凤皇朝的太傅大人吴荥,带着伪装成书仆的皇太子拓跋嵩和一干侍卫,催马疾行,扬起一路风尘,加速驰向高家堡。
吴荥七十多岁,依然精神矍铄,身手矫健,因为他的功力,高达融灵境的初期——通灵期。
此一路虽快马加鞭,他对此行的目的却不是很担心。闾丘邢虽然来自同属七阶势力的丹霞帮,但功力只是凝神期,比他低两个小阶。何况陈国不是丹霞帮下属,而同样是璃凤皇朝的属国。他随身带有璃凤皇帝拓跋黛柔命令陈国撤军的圣旨,陈军不敢不奉旨退兵。只要他及时赶到,闾丘邢必将劳而无功。之所以紧赶慢赶,是因为拓跋嵩担心周飞燕的安危。
到时候如果闾丘邢识趣,分润一点残羹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璃凤皇朝虽然得到了消息,却不知具体地点。那事的细节,还得着落在闾丘邢身上。若是他不识抬举,那就别怪自己胃口太大全部独吞了。这里终归是璃凤皇朝的领地,海阳县也就那么大一点,还就不信找不出来。
然而,跟叶老一样,吴荥也没料到,高家堡附近,并非只有闾丘邢一个高手。就在此时,陈军驻扎地西南十几里处的一个小坡上,四骑借着树林的掩护,远眺陈军大营。
这四人来自璃龙城。
璃龙城跟璃凤皇朝同宗,同样是七阶势力。当年拓跋氏先皇拓跋虹璃英明神武,使得其创建的北璃皇朝强盛一时。其中最显眼的功绩是,荡灭了同为七阶的晋山皇朝。后来晋皇朝的漏网之鱼,委曲求全,俯首称臣,降阶为璃凤皇朝下的诸侯国晋国。再后来,晋国为高桓所取代。
九为数之极,自认极尽尊荣的上位者们特别偏爱。这个世界,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共有九大仙教。各仙教之下,又设九个下属仙宗,替仙教管理其控制的庞大疆域。每个仙宗之下,又分为九个或皇朝、或城、或帮的七阶势力。
北璃皇朝和晋山皇朝同属法教辖下的九星仙宗。九星仙宗不管辖下各势力之间怎么争斗,但七阶下属的数量不能缺。晋山皇朝被灭,就必须再补一个七阶势力出来。
其中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幕交易,也或者是九星宗不想北璃皇朝势力过大,将拓跋家一分为二,以大部分领地成立新的璃凤皇朝。北璃皇朝剩下的一座大城以及少部分领土,新建一个七阶势力璃龙城,以补晋山皇朝之缺。
三代之后,璃凤皇朝和璃龙城虽份属同宗,对外亦是同盟,但相互之间的关系却并不见得融洽,因为璃凤皇朝一直是女帝当国。虽说几代女帝的丈夫都是入赘拓跋家,子女也都姓拓跋,但璃龙城城主拓跋慎远私下却认为,璃凤皇朝的皇家血脉,早已不正宗了。
由此,璃龙城的高手为什么不跟璃凤皇朝的太傅同道,也就不难理解了。
“林爷爷,万一吴铭甫败了怎么办?”问话的是一位年近三十的青年。这青年身材高大,肌肉强健。眼神锐利,鹰视狼顾,极具侵略性。一头短发,天然微微蜷曲。鼻梁比常人高得多,脸型如刀刻斧凿,给人的感觉,是既帅气又霸气。这张脸,足以让无数少女少妇为之心跳加速,恨不得像扑火的飞蛾,明知可能粉身碎骨,也忍不住沉迷于这团熊熊烈焰。
此人正是秉承了拓跋氏族人经典形貌的拓跋啸,现任璃龙城城主拓跋慎远的长子。
拓跋啸虽然对绝大多数人都不假辞色,但对身边这位身材矮小瘦弱、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一张笑脸的褐衫老者却极为恭敬。问话的语气,就像跟自己的至亲长辈请示。
老者名叫林渊,是第一代城主的亲卫首领。一身功力已深不可测,却不贪名不贪位,一直委身于璃龙城城主府担任总管。他服侍过三代城主,别说身边的拓跋啸,就是第三任城主拓跋慎远,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虽自甘仆役,但从城主府到整个璃龙城,谁都不敢对这老者有半点不敬。
林渊笑眯眯地和声说:“世子所虑有理。面对周飞燕的陷阵无双,加上高家堡的牵制,吴铭甫急切之间,取胜无望,除非闾丘邢出手。可闾丘邢不敢,这里毕竟不是丹霞帮所在。他要是敢动,璃凤皇朝可就要找丹霞帮讨个说法了。所以,他昨天在高家堡下打了个转,终是不敢登上城墙。
吴铭甫不能取胜,闾丘邢就放不开手脚。等你那位姑姑(璃凤皇朝的女帝拓跋黛柔)反应过来,断不容允他人在碣石府大面积搜索。”
拓跋啸无奈地说:“本以为吊着闾丘邢必有所获,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林渊道:“就看世子怎么选择了。如果我们出手暗助一把,吴铭甫还是有取胜可能的。”
拓跋啸盯着周军大营,好半天没有说话。思索良久,还是摇摇头,“不妥。我倒不是不忍损伤周飞燕,毕竟女人如衣服,利益才是永恒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但即便是您亲自出手,也不敢保证不留半点蛛丝马迹。万一消息走露,那个老女人估计会翻脸。”
林渊笑道:“我没说对周飞燕出手。只要我们晚上去高家堡干掉那个成丹期,再逼高家堡投降吴铭甫就可以了。没了高家堡辅助,周飞燕守不住。周飞燕一退,吴铭甫抢占半个碣石府问题不大。”
拓跋啸大喜,“如此最好。碣石府一乱,我们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真要让吴铭甫占了整个碣石府,他多半也会在闾丘邢的鼓动下,戒备森严,严防死守,不让其他人掺合。”
林渊称赞道:“世子英明。”
拓跋啸难得羞赧一回,“林爷爷,您就别调侃我了。我们走吧,安静等天黑。到时候我们杀了高家堡那位成丹期,打开堡门,然后通知吴铭甫进堡。哈哈,明天一早,周飞燕发现城头大旗变换,神色肯定很精彩。”
林渊,拓跋啸带着两位侍卫,悄然退回树林深处。林渊边走边说,“让高家堡本地人去通知吴铭甫,行不行?”
拓跋啸一拍头顶,“对对,还是林爷爷想得周到,我们确实不宜露面。让高家堡内部的人去通知吴铭甫,就说是他们不愿投靠周飞燕,几人合谋暗算了那位成丹期。理由完全可以理解,晋身的投名状嘛。
林爷爷,下次您直接指点我就好了,不必总是用询问的语气。我有几斤几两您还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辈吧。”
林渊笑了笑,语言上不置可否,行动上依然谨守为臣者的本份。
高远风一心只想着偷袭陈军,却不知自家已被意料之外的高手算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