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大明元辅 第246章 帝心

《大明元辅》第246章 帝心

作者:云无风 字数:3606 书籍:大明元辅

  大明元辅

  万历十八年的春节依然寒冷,以至于皇宫之中早早开启了地龙。从乾清宫到东西两院后宫,依靠着京华源源不断的煤矿供应,现在倒是无虑冬日之寒。如此种种,每年大概也就多个三四万两的花费,靠着辽南盐场的分红,皇帝对此并不在意。

  如今春节已过,宫中的皇帝陛下从一连串的仪式性活动中解放出来,此刻正在乾清宫休息,不过他的情绪看来并不算多好,面色之中甚至还有些许阴霾。

  从一位宫女手里的堆漆泥金盘中接过来一杯清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朱翊钧用嘴唇轻轻地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一只天青与绛红双色交错的禹瓷暗龙杯,欣赏着自古被称为“钧瓷无双”(禹瓷即高家的钧瓷,避朱翊钧的钧字)的精美艺术。

  今日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大珰是张诚,他完全明白皇帝的心思,但是他不打算先开口,而是准备等皇帝自己先提起来那一个极其重大的问题,免得日后皇帝的心思一变,自己会吃罪不起。

  站在旁边侍候的几个宫女和太监都没有一点声音,偷偷地打量着皇爷的面部表情,甚至是他端详茶杯时的细微动作与神情。他们也在猜测皇上会向张诚问及什么机密大事,这些大事并不是他们敢听的,他们也根本就不想知道,可是他们没看见皇上的任何指示,又不敢主动地回避出去。

  这些宫女和太监们平日不需要等待皇爷开口,自然会根据他的眉毛川良梢、嘴唇或胡子等任何部位、任何轻微动作行事,完全能够合乎皇爷的心意。

  当皇帝的眼睛刚刚离开茶杯的时候,一位宫女立刻走前一步,用双手捧着一个堆漆泥金盘子把茶杯接过来,小心地走了出去。其余的宫女和太监们宛如得了指示,极其默契地一起行动起来,个个蹑着手脚却偏偏井然有序,先后退了出去。

  很快,朱翊钧便站起来,在西暖阁里来回踱了片刻,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朕听说今年户部忙得很吧?”

  “是,万事逃不过皇爷法眼。”张诚小心翼翼地道:“今年户部的事比往年多了不啻一倍,要是换做以往,地官大人就算急得撂挑子也不算稀奇……不过高司徒何等人也,即便是诸事斑杂,到了他手上也是井井有条的,皇爷大可不必担心。”

  “唔,务实的才干自然是不必多说的。”朱翊钧说着,微微一顿,似乎不经意地道:“不仅这些事难不倒他,甚至还有时间去做一些其他的事。”

  张诚也似乎很不经意,飞快地接了一句:“皇爷是说吕宋的事?”

  朱翊钧站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飞雪,用一种难以捉摸其心思的语调道:“朕记得早些年的时候就总有人和朕说,说现在的勋贵们早就不会打仗了,只能靠着祖上的恩荫袭爵,为天家操持代祭等务。

  朱应桢和张元功他们也常说有愧祖先英名,是以前几年京营两分之时,他们都愿意放弃禁卫军中的差遣,而只管着生产建设兵团那档子事。

  可朕万万没想到,就是这群人的家丁,一旦得了务实的指挥——甚至还不是直接指挥,就能出兵万里汪洋之外,扬威于异域番邦之境……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张诚心中一动,但仍不敢放肆,只是继续小心翼翼地道:“想是那番邦异域之兵实在不成器,远远比不得蒙古人吧?”

  “嗯,这话大概也有些道理。”朱翊钧淡淡地道:“不过朕好奇的是,那吕宋一国既然是被红夷占了,而红夷数十年前之时便有那般巨炮,可见非比寻常之蛮夷,终究是有些伎俩的。

  可是,务实不过是派人带着勋贵们的一群家丁南下,居然便摧枯拉朽地将红夷击败……这可就奇了怪了。朕想着,早些年广东水师形容红夷之时,说的可不是红夷不堪一击,而是说他们拥坚船、携巨炮,纵横南洋少有敌手呀。你说……这是不是广东水师又在蒙蔽圣聪啊?”

  “这个……奴婢只知道伺候皇爷,这些事情哪里知道得清楚。皇爷若是有疑问,何不召高司徒进宫,一问便清楚了不是?”张诚低着头答道。

  朱翊钧摇了摇头,道:“朕倒是想召他来问一问,不过黄芷汀不是回京了么?他夫妇二人平日相隔万里,好不容易聚一聚,朕现在召他来问话,未免有失体谅了,非是为君之道。”

  “那……要不遣中使去高司徒府上了解一下?”

  “这有什么区别?”朱翊钧背对着张诚,随意摆了摆手:“以朕对务实的了解,只要朕派人过去问起这件事,他一定会立刻进宫陛见。如今这么大雪,他一路吹着北风过来,朕见了不得愧疚?”

  张诚听得心中一惊,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但话一出口,却是全无心机的模样:“皇爷说笑了,常言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高司徒家族数代沐浴圣恩,其本人更是朝臣楷模,皇爷凡有所命,司徒无不克从,自庚辰以金榜魁首入仕,至今已近十载。十载以来,高司徒两任外官,皆是蛮荒偏僻之地,何曾听闻他有半句怨言?

  虽则朝中对他外任之时某些做法略有争议,但以奴婢之耳闻目睹,无论哪位大人都得承认,高司徒其按广西,则南疆定;其任辽东,则女真宁;其使丰州,则西虏从;其出河套,则关陇平……如此丰功伟业之下,即便真有些许出格之行,依奴婢之浅见,料想高司徒亦当自有缘由,恐是不得不为之尔。”

  “咦?”朱翊钧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来,盯着张诚打量了几眼,点头道:“你倒是长进了不少,难得难得。”

  张诚连忙道:“奴婢不敢当皇爷称赞,莫说奴婢只知道伺候皇爷,即便真是有所进益,也必是因为在皇爷身边耳濡目染之故。”

  “呵呵。”朱翊钧笑了笑,没注意到此前张诚话里其实已经给高务实下了眼药,只是随意地道:“务实这个人什么都好,只是他今年收拢财权之举,实在有些……嗯,有些动作太大了。朕知道他才具无双,可眼下外廷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手忙脚乱,他偏偏又不以为然,认为这些事难不倒他……

  唉,其实朕也知道,他这个人看似平和,对谁都温文尔雅,实际上却颇有一股敢为天下先的傲骨,这和当年高先生并无不同。无非高先生之傲于言谈举止之中毫不遮掩,而务实之傲却只隐于行动之中。

  但这也是朕最担心的事,以高先生之为人,与其为敌者自亦多以当面交锋为手段,然则若有以务实为敌者,恐怕更多的只好在背地里下手。

  若是在往日,因着务实诸般功勋,这手大概是不大好下的,但去年务实收拢财权之举着实太狠。朕听说,如今连各部衙自行购买笔墨纸砚的那点银子,都得分毫入账,交给户部审核。若是有些东西买得贵了,还会被一群八九品的小官逐个查验,甚至勒令退还,或自行出资补足……

  朕固然知道务实这么做是为了朕、为了朝廷,然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此诚至理之言也。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

  如今务实之举,实乃求全于百官。笔笔入账,事事监督,朕恐他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就是昔日‘满朝倒拱’之局面。”

  “皇爷所言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奴婢料想,以高司徒之才岂能有什么闪失?”

  张诚笑着,低头躬身道:“如今南北西东各处蛮夷番邦,无不畏高司徒如虎,闻司徒之名而北面叩首,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朝廷府库亦因高司徒之才而丰沛,今年岁入之高,听闻或将逾千万之巨。如此巨资握于司徒之手,朝中各部衙却又如皇爷所言,连笔墨纸砚之购亦在司徒控制之下,谁敢对司徒不利?

  方才皇爷问,为何勋贵们在高司徒调遣之下,连一群家丁都能横扫红夷,数月之间抵定吕宋……奴婢想着,或许正是因为不敢触怒司徒虎威吧?毕竟,那生产建设兵团亦是司徒所立,如今之获利也少不得与京华合作,倘若恶了高司徒,这偌大一笔钱却该上哪找去?”

  朱翊钧听完此言,半晌不曾开口,良久之后才摆了摆手,道:“你且下去吧,朕要看会儿书。”

  张诚老老实实应了一声,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朱翊钧再次走到窗边,沉默半晌,又走到御榻前,靠着床沿坐下小半边屁股,仿佛那御榻之上还有个人躺着似的,而他则仿佛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那人。

  “父皇,您当年教我,说‘天下臣工俱有私心,没有谁会完完全全与皇帝一心,因为归根结底,这天下是皇帝的,又不是他的。’

  我不明白,问您那该怎么办,您便说‘选人而用’,您说‘天下人求官,无非求权,而求权又无非两种原因:或是求名,或是求财,当然也有甚者,二者皆求。’

  您问我,若我做了皇帝,打算如何选。我说,自然选求名的那一种。但您说不对,说‘哪一种都要用,只看你怎么用罢了。’

  后来您又说,‘皇帝用人,其实只有两件事需要考量:他们要的东西,皇帝给不给得起,以及愿不愿意给。’

  然后您和我慢慢说到‘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如今莫说三年,便是七年也已经过了。按理说,儿子早已看得清楚,务实是真正的王佐之才,对儿子也足够忠心。

  正如张诚所言,他无论任官何处,处境如何,从来不曾有半句怨言,把儿子交待的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甚至还总能做得更多……这样的人才能为儿子效力,不仅是儿子的幸事,也是大明的幸事。

  可是,您却没有告诉过儿子,如果才能高到他这般地步,势力大到环大明各番邦俱望而俯首之时,儿子应该持何态度。

  您当年赋予高先生的权柄极重,以首辅之身兼掌铨务,天下政事几乎决于其一人,我向您问之,您却说那不打紧。您说,‘在大明,不论一个文官的权力有多大,你只要不放松两点,就至少不必担心这个人成为王莽。’

  您说的这两点,儿子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厂卫与京营。

  可是,如今厂卫之中,东厂陈矩与务实相交十余载,敬务实如师;锦衣之中,南北两镇抚,一为其表兄,一为其堂兄。即便从未听闻务实插手厂卫之事,然此局面,似也难言妥帖。

  京营原是勋贵所掌,勋贵与我天家休戚与共,列祖列宗都是放心的。但如今京营二分,禁卫军司令戚继光投于务实门下多年,对务实言听计从犹如门生之拜恩师;

  建设兵团仍掌军籍军户之调遣,军屯田地之所出,但却因与京华合作极多,若要反对务实,势必投鼠忌器。更别说海贸同盟成立之后,勋贵们都在跟着务实营商,此事虽为朝廷带来巨大收益,却也使得勋贵们更不敢与务实有何异见……”

  朱翊钧弯下腰来,以肘支膝,以手扶额,自言自语道:“务实并无铨权,但三代首辅余荫,尽在他一人之身;务实并非辅臣,但内阁理政决事,哪一件敢与他之心意相悖?

  您说,如今这厂卫,到底还能算是儿子的厂卫么?这京营,到底还能算是儿子的京营么?若是您处于儿子这般境况,您会如何做呢?”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绕着御榻踱步,转了好几圈,又道:“儿子还是觉得,务实对儿子并无恶意,只是事到如今……您说他这般权势,会不会是已经到了‘飞龙在天’之象?若是继续视而不见,接下去是不是便要‘亢龙有悔’了?

  若以您之大智慧,面临此番局面,会从何处着手才能既不使局面失控,又不使务实误会儿子的心思呢?”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神霸天下2”、“曹面子”、“一路色友”、“CosifanTutte”的月票支持,谢谢!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回到书页 下一章 > 错误反馈

设为首页加入收藏保存桌面网址发布会员中心留言本

Copyright © 2024-2025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