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的过程杂乱无序,方唯走走停停,内心悲凉,举目茫然。谭西原想上前帮忙,可他才碰一件就发现尺码不对,当是那人的——走了的那个。他手一顿,方唯瞥见,扭过头去深呼吸:“那不是我的……”
谭西原放下衣服没再动,方唯缓了会儿情绪继续无头苍蝇乱转,终于找齐了要带走的东西,这时却踢到个东西,白色的物体在地板骨碌转了几圈,碰到墙才停下。
“那是……?”谭西原望去。
方唯迟缓的动作骤然灵敏起来,飞快弯下腰去捡起来。
谭西原只觉眼前一闪,方唯已经紧紧攥住了那个东西,他咬着牙,额前青筋隐约可见:“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就能走了。”
“哦,好。”谭西原看着他脚步混乱的走进了洗手间。
药瓶圆润,攥在手心也不觉尖锐。但和外表截然相反,它的存在是令方唯如此痛苦的罪魁祸首。方唯不想再看一眼,倏地扔进了马桶里,然后按下了抽水。
咕噜噜的响声持续了一阵,方唯才敢低头去看,然而药瓶没被冲走,仍旧大刺刺漂浮在水上。
方唯抬手捂住脸,无助的要命。许久后他又按了一次,这回没回避,而是缓缓蹲了下来。头顶白炽灯亮如白昼,每一处都被照得毫发毕现。方唯蹲在地上,耳边响着抽水马桶轰隆隆的声响,他眼睛无法聚焦,始终是虚晃的一点,漩涡似的水流和旋转下沉的白色药瓶在眼前弥漫铺散……
“好了?”谭西原终于听到门锁拧动的声响。
“嗯。”方唯点点头,他出来前洗了把脸,水珠顺着尖俏的下巴往下流,苍白脸色衬得他眼底发青、眼神无光。
谭西原在心里叹了一声,什么也没问,只说:“那就走吧。”
门在身后被轻轻关上,所有美好或残忍的回忆都留在那儿了。方唯忍住了,没回头看。
两人找了家就近的宾馆,谭西原问过他之后要怎么办,方唯显然没想过以后,迟疑道:“先住这儿吧,我也没地方去。”
家不能回,和爱人的爱巢烟消云散。
“我弟弟放假在家,家里没空房间。”谭西原不放心他,可自己家也不方便让人久住,“不然你联系谢衡……”
方唯摇摇头:“不用。”
“好吧。”谭西原也无法再说什么,陪他办理入住,开了房间。
谭西原替他把空天打开,四处看了看,觉得环境尚可:“那你先睡会儿,这几天不想上班可以请假。”
“谢谢谭哥。”方唯坐在床沿。
谭西原想揉揉他的头发,手抬起来却只拍拍他的肩膀:“不用谢,有事打我电话。”
谭西原走了,房间空荡荡的全是陌生的味道。窗户能看见外面的黑洞洞的夜色,仿佛暗藏着只野兽,方唯眼睫狠颤几下,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
到家已经是凌晨,老房子隔音差,谭西原轻手轻脚开门,但此举显然多余,因为该睡的人并未睡下。
“还没睡?”谭西原放下钥匙。
庄越眼神沉沉的从上到下扫视他:“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他这分明不该是弟弟该有的质问的强硬语气。
但谭西原不想大半夜与他起口角,温和道:“朋友心情不好,我陪了他一会儿。”
可庄越不依不饶,语气依然又火药味:“哪个朋友?”
谭西原脚步一滞,丢下一句:“不是你想的那个。”便要进自己房间。
庄越听见他的回答先是一怔,见他要进房间又立即道:“哥你最近是在躲着我吗?”
谭西原盯着门上的纹理,咬了下下颚:“我躲你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呢?”庄越站起来往他这边走,炮语连珠,步步逼近,“我怎么知道哥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马上就要去上大学,准备申请不住宿,反正离家很近,但我不知道手续怎么办,还想问你,但我最近一回来你不是睡了就是还没回来。”
“明天有空我帮你看看。”谭西原说。
“我要去的是C大。”
“嗯,所以呢?”
庄越不知是从哪儿抽出一打东西:“那这是什么?”
谭西原半转过身,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A大的录取通知书。”谭西原说,“怎么了?”
“你弄来的?”
“算是。”
“是那个人给的,对吗?”这样东西凭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拿到,而那个叫谢衡的男人,即使庄越才匆匆见过两三次,但对方非富即贵的身份一眼即知。
谭西原一直纠结要不要拿出这张通知书,这会儿被对方自己翻出来,无疑是替自己做了选择。他反而感到松了口气,靠着门框说:“你都猜到了,何必再问?”
“A大的录取通知书,要付出的酬劳是什么?”庄越直视着他的哥哥,眼神闪烁。
“那是我的事了,你安心去A大就好。”
“要我出卖自己哥哥去A大?”
“什么出卖?”
庄越举着录取通知书的手在颤抖:“不是吗?那人是不是用这张废纸逼你跟他在一起?我根本不需要!我不会去A大!”
“你放心,他没有拿这张废纸逼我。”谭西原说,“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我不是小孩子了。”庄越摇着头,“我能看到许多事情……那个人根本不是个好人。”
“你能看到什么?他逼迫我?”
“不是吗?”庄越眼睛里含着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一丝深藏的期待。
谭西原闭了闭眼睛,偏头笑道:“你哪来的这么多幻想,我当然是自愿跟他……”
话到这儿就够了。
庄越双眼陡然赤红,脱口而出:“不可能!你不喜欢男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自愿的?”
谭西原呼了口气:“庄越,这是我的私事,你应该尊重我。就像你成年了,我也会尊重你的隐私……”
“不可能!”庄越暴喝一声打断他,几步便逼近,“你怎么会自愿跟那种人在一起?”
“不然呢?”谭西原盯着他。
“你、我,”庄越语序混乱,抬手要握住谭西原的双肩,后者却迅速地躲了一下,庄越手落了空,一下子急了起来,“我、我!哥,那我呢?我一直……”
“闭嘴。”谭西原捏着冰凉的门把手,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表情和声音却镇定,微微摇头,警告道,“后面的话我不想听。”
庄越被突兀地打断,一时哑了,只不停的大口呼气:“你不能这样,让我连……”
“庄越,我不想听。”谭西原重复了一遍。
眼前立时模糊一片,庄越张着口茫然无措:“你不想听……”
“不想。”谭西原缓缓摇头,“我们永远是兄弟,这点不会变的,庄越。”
我们永远是兄弟。所有心事被这句话通通挤压回去,庄越感觉到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狠狠攥着,不许他泄露半分。
他的哥哥真狠啊,竟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哀极反想笑,庄越突然把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我不会去A大,这是我想说的。”
谭西原松了口气,镇静道:“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这是你的未来。”
庄越死死盯着他:“我不会去A大。”
谭西原不能再面对他,拧开`房门:“开学还有几天吗,你自己想想,早点睡吧。”
说完就立刻把门关上了,两人被隔开。谭西原没再往里进,而是背靠上了门板,不多久便听见门外传来隐隐的呜咽声。他仰头闭上眼睛,手指掐着手心,思绪乱成一团,可一切都昭然若揭了,他又罕见的镇定。
黑夜寂静,只有呜咽声隐隐约约。真好,每个人遇到了事,都能肆无忌惮地哭,可谭西原唯有苦笑。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是方唯发来的。
“谭哥,我明天去上班。我想去上班。”
陌生而黑暗的空间里全是令人难眠的恐惧,方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越不想去想,脑海里越浮现什么,几近崩溃,只期盼着太阳能赶快升起。他睁大眼睛,抖着手打了下这句话。
他想工作,想忙碌,想避开与周锐昀有关的一切,包括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