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妍一向冷漠的扑克脸眉间也因为紧张拧出个川字。她埋头在各个角落搜寻可能的人体组织。陈世捷的额头更是密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来不及擦汗,忙着咔嚓咔嚓在各个角度拍照,进行描述记录。倒是他们的师傅,俗称“老法师”淡定多了,戴着橡胶手套,只是背着手在房间里一会儿踮起脚尖看看,一会儿又俯下身瞅瞅,不像是在勘探现场,倒更像是在参观一座馆藏丰富的博物馆。
乔真并没有很快投入工作,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大脑却在飞速地运转:倘若章琴已经遇害,那为何迟迟没有找到尸体?
此刻已经很难不怀疑章琴不但遇害,而且是有可能被碎尸了。如果为了掩人耳目,那家里无疑是碎尸的最安全场所。乔真用眼神在不大的屋内兜兜转转了一圈,最终把关注的重点部位锁定在了有着一个占了一半面积浴缸的卫生间。
她眯起眼睛,仔细耐心地在每一堵墙面搜寻疑似血迹的印痕。她拿出随身备着的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挪动着观察点。
大约十分钟后,她悄悄地绕到石妍背后,拍拍她的后背。正完全投入工作的石妍几乎要惊叫起来,赶紧捂住嘴没有发出声响。她们悄无声音地来到卫生间,原来经过细致勘察,乔真在卫生间的门框以及瓷砖缝隙两处,发现了非常微小的两个褐色斑点,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地步。
石妍匆忙给乔真竖了个大拇指,提取样品后,正想和师傅汇报两人的战果。这时老乔侧耳听着耳机里的声音,随后边低吼边大幅挥手:“撤了、撤了,洪卫还有五分钟就要进小区了。”
大家四下风风火火地收拾了装备,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出。老乔留下正要尾随而出的乔真:“来,你和我一起再看看有什么问题伐。”说是一起,其实是明白乔真从小有过目不忘找茬的本领,这时候用她就是用对人了。
乔真来不及惊讶,赶紧凭借自己的记忆力把地垫、花瓶等几个小物件迅速归位,最后又快速仔细地扫了一眼,用OK的手势示意老乔,两人悄悄撤退,就像不曾出现过一样。
过后乔真才知道,洪卫是去接身体不适的女儿提前回家了。大概是因为丧母的打击,女孩多日失眠,完全没有了花季少女润泽的脸庞,脸色憔悴,身体单薄。在监控探头里看到洪卫扶着女儿,乔真完全透过他的肢体语言,深深读懂了这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有那么一瞬间,乔真甚至真心在心里默念希望血样的DNA不和章琴的匹配。至少这样,女孩不用再经受第二次打击,世间也不会少了一个爱孩子的尽责父亲。在那一刻,她好羡慕这个女孩,至少她曾经有过爱她的母亲,也有一个会表达爱也有爱的父亲。
血样很快出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四处血样,不仅有三处与章琴女儿的DNA99%匹配,还有一处居然是母女两人的混合血液。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凝固了。每一个案件,都有一个个分岔路口在等待着重要的抉择,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但乔真明白此刻摆在专案组前的难题:有间接证据,根据现有证据情况,可以将犯罪嫌疑人刑事拘留,这样就能进行审讯。
这是一次冒险之举,如果针对疑点,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掌握了有利证据,自然是一次打开缺口的大好契机。可是一旦因为缺乏直接遇害证据,审讯反倒容易进入僵局,日后再想寻找突破口的难度就翻倍增长了。
乔真无法判断出父亲乔饶刚此刻的态度。他的表情一直似乎定格在了一个纬度,不喜不悲,不怒而威,也没有什么微表情,即使专业心理分析师,也很难从谈案件惜字如金的他那里套取信息。
地区分局的大队长显然持保守态度,他怀疑这个血样形态规律、规模微小,很有可能是生活时意外出血,手头证据过少。即使怀疑过多,也不足以用来进行审问。
“以前我们曾经就遇到过涉案人因为隆鼻,平时经常会流血,采到的痕迹正好是她的日常出血。”大刘在旁边附和。
乔真看了看父亲的脸色,还是纹丝不动,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大队长最后提议道:“倒不如外围盯人,同时通过各种途径让他知道目前的侦查工作进入僵局。如果他不是凶手,我们目前也的确不能排除章琴是在居所外遇害的情况。如果他真是凶手,也正好让他放松警惕,以此观察他的心态和轨迹,看他是否会露出破绽,让我们把握更多更好的证据。”
老乔掐灭了烟,终于开口了,开门见山:“我明白,眼下媒体对这个案子的集中报道,也让大家的工作压力比较大。我的观点和大队长会有比较大分歧,我坚持认为,在家中遇害,长期感情不和具备杀人动机。”
刚才埋着头的不少侦查员都纷纷放下了手机,眼神专注地等着乔饶刚的下文。老乔却矛头一转:“上次因为工作安排,我们的重案队专案组成员缺席了一位,今天,他特意和我交接了工作,请我们张大队长来给我们讲几句。”
张臣挚坐在后排,这时一站起身,高大精干的外形引来众人纷纷回头瞩目:“乔队客气,大家叫我小张就行了。我和乔队的观点一致,我们的侦查员虽然获得的有用证据微乎其微,但必要的时候,我们还是要坚信证据,坚定办案方向的信心。现在就是这个必要的时候。”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看大家都放下手机,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继续说:“洪卫身上,同时存在那么多疑点,根据在座各位的经验,这绝不会是巧合。证据为先的侦查理念的确是我们夯实前期调查工作、准确锁定嫌犯的充分条件,但不是必然条件。越是在这样的十字路口,我们越需要不急躁、不焦虑,踏踏实实地办案,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
众人有点交头接耳,乔真疑惑地把身子靠向石妍,询问他们关注的点在哪里。石妍轻描淡写投去鄙视的眼神:“无非是讨论张挚诚的级别是正科还是副处,这么年纪轻轻怎么爬得那么快。你看吧,这里面肯定少不了有人揣测他上头有人,或者是靠颜值吃饭!这帮人想什么,我猜也能猜得出。”
“那他到底有没有呢?”乔真笑着故意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