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千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是否定般,喃喃自语,惊诧已经蔓延到了喉头,“不会是……”
白衣僧人似乎在画下阵法后,就有些虚脱,他身子踉跄了一下,退后到了一方灶台,他以背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那人出于南岭,他和他的族人,在每年中元前后,就会开始张罗起一百人牲,献祭给当界妖王。他的后世均严格遵守这一族规,姑娘,若你觉得吃人的妖残忍,那这充当了刽子手一职的一族又当如何?”
柳三千闭上了眼睛,心里已有了个大致的猜测,只是还是不想相信,她面对白衣僧人的逼问,说不出话。
白衣僧人不再看柳三千,只是把目光扫了一下杨绾绾,像是在克制着什么,“那人和他的族人,司掌摆渡一职。渡人,渡鬼,渡妖魔。扬名三界,受到诸方敬仰,乃是南岭柳氏。姑娘,我记得,你也姓柳吧!”
此话一出,一直默默听着的杨绾绾接收到了白衣话里的暗示,随即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张,显然是不想相信,那描述中的诡秘一族,会和眼前的少女有关系。
“我……”柳三千嗫嚅了几句,嘴巴像是涂了一层胶水一样,严丝密合。
白衣轻叹了一声,“姑娘,是非黑白,不能只看一面。南岭一族,用了百人性命,换得天下太平。值与不值,在不同人眼里,那就是不一样的。况且,我知道你和你族人不一样,我在南岭待了太久了,久到和好几代摆渡师打过交道。你与他们,太不像了。你只像一个人,那就是你的叔叔柳青芜。他也曾像你这般不解过,挣扎过……”
“可他还是妥协了,如果当今太平,就证明他每年也抓来了一百个人牲,对不对?”柳三千怅然无措,她身体里流着的是柳家的血。不由得,开始思考了起来,用一百个人,换天下太平,到底值不值?
“不,你叔叔没有妥协,柳青芜对这种条约嗤之以鼻,他直接和妖王撕破了脸。
他说,‘我是不会抓一百个人来让你们害死的。这种破约定,就见鬼去吧。’他指着妖王的鼻子骂了一通。
最后还说,‘我毁了约,你们自然也可以毁约。只不过,害人的妖,我一定会把它捉住,给被它害死的人讨个公道的。这就是我的决心!’听起来,还真是颇有一番赤子之心啊!”
白衣一边说着,一边好像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声音带笑,摇了摇头,“可是,还是天真啊!”
“妖王没有生气?”柳三千眼睛有些湿润,不知道是在为谁。
白衣叹了口气,“现在这届妖王亲人,他本就不喜伤害人类。在面对柳青芜的一番陈词后,他没有生气,倒不如说是,觉得柳家少年郎十分有趣。可条约就是条约。饿鬼日,百道人牲,只要少了一个。都可以视为人类撕破了条约,妖魔将无所限制,可以祸害人间。这么多妖,纵使柳青芜有心,也无法一一把它们抓起来。”
“妖王看到了大局……”柳三千轻轻地说了一句,她搞明白了所有。
“没错,妖王知道,饿鬼日,百道人牲,这象征着什么——那是人类的承诺。若人类失信于妖,妖则无所禁忌。迫于无奈,妖王只能自行寻找人牲。就算没有柳青芜的配合,他还是得恪守这项条约。一开始,他是这么做的。可妖王近几年去了趟日本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妖王不在?那为什么那些小狐狸都在喊着,要把我们的事报告给妖王?还说妖王已传达了指令?”柳三千抓住了白衣话里的漏洞,即刻回击。
“妖王不在,一切事物都由他的心腹——祭司大人来主掌。许是他想了什么法子,让小妖们以为,妖王还在这花间竹吧!”白衣已看了杨绾绾许久,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但每当杨绾绾迎向他的目光的时候,白衣立马就会别过眼去。
白衣轻吟了几句,“南岭柳氏,摆渡人;花间竹下,饿鬼日。这已承袭了多少年的光景了……”
在这之中,杨绾绾看了看柳三千和白衣僧人,打破了沉默,她提出了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那尊断臂如来佛像……”
听闻此言,白衣明显是情绪有所波动,他握拳的手背,暴露出一根根青筋,僧衣和袈裟无法遮挡的地方,都在微微颤抖,“你怎么……要提起那尊佛像?偏偏你还是遇见了……”
这是杨绾绾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透露出恐惧,遂不安地询问,“那佛像到底是……”
白衣重复了一句杨绾绾听到过太多次的话,“那佛像……邪啊,他靠吸取信徒的力量长久存在,在实现信徒的愿望后,就会玩弄般杀掉那些信徒……他根本就……是个妖佛啊!”
果然是如此吗?为什么,我有点不想相信?
我在梦中看见的白衣真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吗?
白色葛布僧衣,皂色金边袈裟。明明穿着是一样的,可为什么我还在犹豫?
梦中那人,佛性超脱,却双目成魔。我只要望进那红眼片刻,就会悲伤得难以自制,泪流满面。
可为何这白衣僧人的眼中是一片澄明?
“自妖王去了日本,下落不明后,祭司大人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找来一百个人牲,便将寻找人牲一事,委托给了那尊妖佛。那妖佛经常对自己的信徒下手,只要在他们梦中给出一个幻象,引他们来南岭后,再于饿鬼日,骗取他们至花间竹,就算是完成托付。也会收得报酬。只有那佛,是真正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