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上下一片忙碌之景,今个儿喜气洋洋,到处张贴喜字,结挂红灯笼,连下人都乐呵得嘴都闭不拢,沾带上喜气,红光满面。
“小姐,有谁看见小姐了吗?”张妈满院子跑来跑去,高声呼喊。这寻人的场景,在沈家可不少见。小姐调皮,经常不知跑到何处去躲着,也是一点儿都不像个大家闺秀。
平常闹个一时半会儿,下人倒还觉得颇为有趣。可今日不一样,今天是小姐成婚之日。这出戏的主角儿没了,那还了得?更何况,这吉时是万万延误不得的。
“诶呦,我的祖宗啊,尽是添乱,都是要成婚的人了……”张妈两手一摊,脸上因为蹙着眉目,而使得皱纹更加密布,就好像是爬上了多足虫,在张妈脸上走了一遭留下了印子似的。
“先别弄这些花花草草了,赶紧寻人去啊!”张妈喘着粗气,两手叉腰,发号施令。
“小姐,你在哪儿?”
“小姐……”
“小姐,小姐,吉时快到啦,误不得啊!”
下人们在沈府里跑来跑去,把沈青君平常爱去的地儿都跑了个遍,连那池子里,都有一个帮工下人跳进去寻了一番。终是无果而返。
“老爷,不好了,小姐不见啦!”张妈慌慌张张,实在是时间紧迫,遂不得已向家主“打起了小报告”,趁着“小姐逃婚”的谣言还没有越传越广,先禀明沈平如。
沈平如似乎并不意外,他站在未央楼的半缘亭中,望着脚下涓涓细流,并没有什么喜色,也没有什么焦急之意,他只是想了想,说:“去佛堂寻寻吧。”
在说出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后,他就走入了藏书阁,似乎笃定他那要出嫁的女孩儿一定会在那个地方一般。
张妈虽觉得奇怪,可还是准备去搜他个一搜。毕竟,好像没人想到了要去那很久未有人打扫过的佛堂寻人,说不定,还真是漏掉了此处。
果真,张妈带着几个小侍女急急赶到了佛堂,还未进入,就看见沈青君站在院子的空地里,抬头望天。
“诶呦,我的祖宗啊,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白天的时候,果然看不见月亮了呢!”沈青君咯咯咯笑了几声,大红嫁衣应声抖动,那用金线绣满了的并蒂花,在裙褶的摇摆下,一朵一朵,开得美满生动。
“小姐啊,这不是当然的嘛。大白天的,哪会有什么月亮啊?还不快快回去梳妆打扮,等去了霍府,再赏也不迟!”张妈满脸焦急,示意几个侍女拉着沈青君往回走。
沈青君并没有什么反抗,只是步子踏得慢了一些,她似乎是看张妈紧张的样子十分有趣,遂笑个不停,“张妈,嫁人的是我,怎个你却比我还急?难道也是想嫁人了?”
“小姐你莫再打趣我……算了算了,今日高兴,以后想见小姐也难了,小姐你若还想捉弄我,那就……”张妈心里自然是舍不得的,小姐自幼与她亲近,几乎可以算是她拉扯大的,想想以后就难见了,也是喜中夹杂着些许悲离。
沈青君不待她说完,立马撇撇嘴,道了一句,“无趣。”
张妈不怒,快步跟在沈青君后头,她想了想,有些疑惑,“佛堂已经荒废多时,小姐去佛堂干什么?”
“我想看看能不能看见月亮。”沈青君声音轻轻的,却好像十分认真,并不是嬉笑之言。
“小姐这是怎么了,太高兴就糊涂了吗?”张妈皱皱眉,没有搞明白,“白天没有月亮就算了,小姐若是想赏月,在以后的日子里,夜夜不都可以观月饮酒,哪还需要……”
“看不见了,”沈青君突然停下了步子,让身后的张妈措手不及,差点儿撞了上去,“从此以后都再也看不见了……不是同一个月亮了……”
张妈觉得小姐古怪,定是因为从此以后将吃住都在霍家,这偌大的沈府,对小姐来说,也只是逢年过节回一次的娘家了。
小姐如此重感情,心里自是舍不得。
张妈叹了一口气,心中柔软。她走到了小姐的身边,惊呼,“诶呀呀,你看你眼睛被太阳迷得,这泪花儿可不敢落下,小姐快忍住,莫坏了这画好的妆容!”
沈青君赶紧抬头望天,让眼泪往回流去。
“青君,娘来为你梳头。”
沈青君青丝垂下,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看见一端庄不见老的妇人从她身后现出,她笑了笑,点点头,“多谢娘亲。”
妇人手拿一柄木梳,木梳焚香,自带香气。她一边给沈青君梳头,一边说着古老的祝语,“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结连理……九梳一本万利,这第十梳……”
她转了转手腕,摸了摸沈青君华顺的青丝万千,“十梳百无禁忌。”
沈青君从铜镜里看母亲的脸,那微微带笑的面容,定是在为她许下美好的祝愿。她拍拍母亲的手,又说了一遍,“多谢娘亲。”
妇人转过身去,用袖口偷偷揩去了萦绕于眼眶的泪,她深吸了一口气,拾起红布绸上的花钗步摇,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盘着她的发。
母亲和父亲,也曾是般配的一对璧人吧!沈青君如此想着,眼一黑,红盖头已从凤冠而下,那不停摇摆的金色珠帘,也挡不住此布的蛮横,稍稍平稳了些。
吉时已到。
霍澜渊八抬大轿来迎娶她。
她从红盖头下,看见他伸出了一只手,正在等待她的手附上去。
沈青君在众人的屏息中,把手放在了霍澜渊的手心。他的手很大,轻轻一握,就把她的手裹了起来。
他轻笑了一下,说:“青君,我的妻。”
沈青君没有回答,可木已成舟,众人都在欢庆这桩婚事。而且,能嫁于霍家少爷自是……极好的。
她坐上了红顶花轿,抬轿子的轿夫想必也是个顶个的威武大汉,连起轿的时候,都不曾有过些许晃荡。
霍府本来与沈府只有一墙之隔,可近来霍桑深受天子器重,时不时半夜急召他入宫论事。为了方便行事,霍家便迁居至皇城周边。所以,两家隔得远了些。
沈青君坐在轿里也有些时候了,那逼仄的空间,不透气的红绸,都让她蒙上了一层汗珠,透不过气。
她微微掀起了一角盖头,忽听闻议论声渐起,“那和尚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