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移莲一边走着,一边轻跳,她回过头欢快地对柳三千说道。
“那个洛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柳三千很是好奇,男子模样太过于俊美,但俨然一副爱财如命的小气样,熟练拨弄算盘的手传递出一股斤斤计较的气息。本以为他是个超凡脱俗的清丽雅人,竟倒是个不拔一毛的精明商人。
“老爷啊,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移莲说着说着,眼神之中透露出仰慕和尊敬。
“在青芜来之前,他独自一人管理着这家‘两生’旅馆,那个时候的他,性子冷冽,杀伐决断,稍显得有那么些……”
移莲像是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她微仰着头看向空中。
柳三千随着她的目光望向半空,惊讶地发现天空中赫然纹着两枚明月。
“有那么些……不近人情。”
“青芜来了之后,老爷便多了一些人气,有了喜怒哀乐,不过大半个时候,都是单方面被你叔叔气得跳脚。”
等等,洛寒看起来也就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青年,怎么移莲的话语之中,却仿佛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
“洛寒他……多大了?”
“不知道。”
“那你呢,你多大了?”
移莲轻笑一下,低下头来,踢了踢脚边的小碎石子,“记不得了。”
“这怎么会记不得?”
“三千,你应该发现了吧,我和你不一样,我们都和你不一样。”移莲沐浴在月光下,轻微地转圈,铃铛作响,分外清扬,“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可能是一百年,也可能是两百年。”
“死后本为一缕孤魂,多亏了老爷凝我七魄,聚我神魂,将我带到了‘两生’,我才不至于魂飞魄散。”
“那我叔叔呢?他是怎么和这里扯上关系的?”
曼妙的舞女听到柳三千问起她叔叔,便身子一顿,停下了动作。
“青芜他、他……”
移莲眉头轻皱,欲说还休。
“咕噜噜噜噜噜噜——”
柳三千有些窘迫地捂住自己的肚子,进来了这家奇怪的旅馆之后,她竟然忘了自己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的这回事了。
“哈哈哈哈哈,三千,看样子我得带你先去吃饭了。”
等等,这里有给活人吃的东西吗?不会都是和柳三千之前看到的那些鬼一样,吃的都是蛆虫吧!
柳三千不好拒绝,打算跟着移莲先去看看情况,若真是给她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恶心食材,她一定要找个机会逃出去。
古楼里尽是些七拐八绕的长廊,她们不知道已经拐过了几个弯了,就在柳三千快饿死在路上的时候,移莲将她带到了一扇门前。
推开门去,一桌子美味佳肴在散发着热气,香味扑鼻而来,看得人食指大动。
“你以后饿了就来这里吃饭吧,和小厨房说一声就好了。‘两生’也经常会招待那么几个人类,放心,全是你能吃的食材,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移莲像是看出了柳三千眼神中的一抹犹豫,轻轻地宽慰道。
说完后,移莲便悄悄掩门走了出去。徒留柳三千一人,面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
柳三千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下筷,每一碗菜看起来都异常鲜美,摆盘精致,犹如呈上了一个艺术品,让人不忍心破坏。
她咬着筷子,犹豫了一会儿,向着一盘青菜下手,挑起一根,放进嘴里。
这青菜无比新鲜,好像是用鸡汤熬煮的,在嘴里轻轻一含,浸透了浓汤的菜叶便在嘴里爆浆开来。一股愉悦在舌尖窜遍全身,刺激得柳三千微抖。
“红烧鲫鱼、八仙豆腐、回锅肉、酒酿圆子……”
每一道菜都是无比的美味,是柳三千在这二十几年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这等手艺,只怕会让凡尘那些大厨们自惭形秽吧!
柳三千狼吞虎咽地吃了约莫半个小时,几乎连汤汁都要一饮而尽了。她满足地看着风卷残云过后,干净的碗底,摸了摸滚圆的肚子,砸吧了一下嘴唇,意犹未尽。
“那位小姐,请帮帮我。”
有一个男子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虽然细微,但柳三千还是捕捉到了。
“你是谁?你在哪?”
柳三千环顾四周,房间内阒无一人,然而声音确实是从这个房间里传来的。
“我在这儿,就在你旁边。”
柳三千寻着声音望过去,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纹着水波花纹的青瓷花瓶。
“你是在这个花瓶里吗?”
“是的,小姐。请你帮帮我。”
柳三千将脸凑到花瓶开口处,朝里望去,里面坐着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东西。
他看起来和柳三千之前在大门外看到的那两个小轿夫是一样的种族,只不过他穿着一件红色长袍,全身被裹住。头上的面具也特别华丽,脖子上还带了一条金项链。
看起来有点像五大三粗的土大款,柳三千觉得很是滑稽,她轻颤着身子,竭力克制自己,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柳三千因为笑意而使得说话的声音微抖。
“我被困在里面了,你只要帮我出去就行了。”
瓶中的小东西看起来尝试过好几次攀爬,大红长袍有些凌乱不堪。面具歪歪地戴在脸上,丝滑的衣服有好几道褶皱。
柳三千伸出自己的右手,伸向瓶底,一把握住了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触感很好,软糯得有如一个糯米糍粑,她不禁多搓揉了几下那个圆球,轻按了两下他的肚皮。
“啊~”手中的小东西发出一道暧昧的呻吟,他的身子在柳三千的手里轻颤,看起来很是舒爽。
“……”
你不要告诉我,我刚才轻薄了一只老鼠。
柳三千将他放到桌面上,毛茸茸的小老鼠此刻软趴趴地摊成了一坨肉饼,像是还没有从刚才的余味中回过神来。
好久不见他动弹,柳三千担忧地想了想,不会是被我捏死了吧?她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扁成一张面皮的小老鼠。
“啊~”他在桌子上翻滚了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刺激。
“……”
啊喂,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变态诶!
五分钟后,回过神来的小东西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将歪着的面具戴好。
“多谢这位小姐。”
他朝着柳三千弯了弯身子,鞠了一躬。
“不用不用。”柳三千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
“你是人类的小姑娘吧?在这里人类的小姑娘可是很少见的。”
圆球走到柳三千放在桌子上的手,伸出自己的爪子好奇地摸了摸她的大拇指。
“恩,你是怎么掉到瓶子里去的?”
“路过的时候,不、不小心滑进去的。”他显然非常难为情,说话支支吾吾的,“本来在姑娘进来的时候,就想唤你帮我的,但是姑娘是和移莲那个臭婆娘一起过来的,我可不想被她看见这副模样。若是被她知道的话,不知道又要怎样百般嘲弄我了。”
移莲可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后来看姑娘吃得满心欢喜,我也不便打扰,这才趁着你酒足饭饱之际,请求你帮我。”
“啊,不好了,不好了,来不及了,我要快点赶回去!”
小老鼠像是想起了什么,在桌子上不断走来走去,语气焦急。
“多谢这位小姐,今日救命之恩。”
他将两只爪子伸到胸前,作了个揖,弯了弯身子。随后,在自己宽大的红袍袖口里翻找起了什么。
“此物送与姑娘,算是聊表我的感激之情。”
是一个非常小的圆球,外面用一层纸包了起来。毛球用两只爪子把它捧了起来,试图放在柳三千的手心里。
柳三千好奇地捏了捏手中的小球,很硬。
“这是用青璃酒制成的糖,很甜的,你尝尝。”
柳三千拨开一层又一层的糖纸,将琥珀色透明的糖球放进了嘴里,好奇地用舌头舔舐着。
糖块很甜,带着一股酒味。
随之而来一股燥热传遍了柳三千的全身,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有点晕乎乎的,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耷拉了下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她的意识拉扯出大脑。
我怎么突然想睡觉了?我还有好多事想问移莲,不能睡着啊……
柳三千身子一顿,倒在了桌子上。已然陷入酣睡之中,不省人事。
毛茸茸的小老鼠踱到柳三千紧闭着眼的面孔旁,好奇地伸出爪子触摸着她光滑的皮肤,轻抚她的秀发,最后竟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脖子。
这里是哪儿?
柳三千睁开沉重的眼皮,意识还因为眩晕而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周身一片天旋地转,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像是蒙上了一层水珠。
半睁的双眼透过一片帘子望向前方,好几个戴着面具的古怪生物坐在整齐排列的席间喝酒吃菜,它们欢声笑语,不停喧哗,吵得柳三千有点头疼。
两边席子的中间空出了一大片场地,有一群穿着艳丽服饰的舞女在中间旋转跳跃,和着不停奏起的鼓乐声。
“啪嗒啪嗒。”
击一下鼓,舞女转一个圈。鼓点越来越急促明快,少女的舞姿也越来越婀娜紧凑。
两边人群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稀稀落落的掌声。各种刺激耳膜的杂音汇聚在一起,让柳三千倍感浮躁。
好吵啊!她想说。
快停下!她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声音。
柳三千觉得自己头上顶了一个很重的东西。
她想把在眼前摇摆不定的挂帘掀开。
她想站起来抖抖身子,抚摸一下跪麻了的大腿。
她想挺直身子,锤一锤分外酸疼的后背。
她想举起手臂,揉一揉僵直了的脖颈。
她想大声地喊出来,让这些不断发出噪音的人群停下喧闹。
但是,柳三千发现自己一动都动不了,她连勾一勾手指的力量都没有。整个人仿佛被冻成了一块冰块,只有一双眼睛能沽溜沽溜地在眼眶里打转。
柳三千眼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红色,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上了一袭红嫁衣,头顶上戴着一个沉重而精致的凤冠,红盖头垂下一条条摇动着的镶着彩珠的小穗。
嫁衣丝滑而又贴身,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并蒂花,线条流畅毫不多余,笔走龙蛇之间带出缥缈而又静好的寓意。
柳三千翕动了一下鼻子,一股淡雅的香味在衣服之间泄露出来,向她的鼻子逃逸。
这嫁衣,竟是熏过了香的。
柳三千让目光穿透眼前的小帘,射向那席间的觥筹交错。只见临近而坐的几人不断地互相斟酒、敬酒,言辞之间皆是阿谀和客套。
“少主大婚之日后,也将像他的父辈那样统领我们白玉一族了。”
“少主自是卓尔不群,必当明经擢秀兼文雅,怀瑾握瑜始明心。”
“大喜啊,真可谓我们一族的大喜事,哈哈哈哈。”
“可不是,少主自小霞姿月韵,不矜不伐。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白玉定会重振往日风采,说不定会达到祖辈都望尘莫及的高度。”
“哈哈哈哈,那我就先敬怀素兄一杯了。”
“同喜,同喜。”
二人饮下一杯酒后,直直地朝柳三千的方向望了过来。
“不过这新娘子好生奇怪,怎么一动不动。”
我还想问我这个未婚单身女青年是什么时候定的亲啊喂???
“怀素兄忘了?少主娶的可是黑黎一族族长的女儿。她啊,可是个哑女!”
“哑女?这怎么会配得上我们少主,黑黎一族也真是欺人太甚。”
“怀素兄,此言差矣。她毕竟还是一族族长之女,身份尊贵。重要的是,若是与我族联姻,重修旧好,我们强强联手,还能怕了那狐假虎威的詹十六?”
“有道理,有道理,是我想法太短浅,让清澜兄见笑啦!”
“哈哈,无妨。”
柳三千使足了力气,想要冲破这禁锢住自己的古怪魔咒。
她屏住呼吸,迸发出积蓄的力量,终是做了无用功。
莫非,和我吃的那颗糖有关?
就在柳三千思绪渐行渐远的时候,屋子最前方的拉门被徐徐拉开。
一翩翩公子状的青年,身穿和她相配的大红嫁衣走了进来。
男子面容俊秀,长发以一个简单的发髻束着,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一股优雅的仪态,他站在门口睥睨了一下房中的众人。
见到男子走进房间,鼓乐之声戛然而止,起舞的名姝顷刻之间停止动作,席间交谈的众人也默不作声。他们都同时伏倒在地,向着男子的方向跪拜了下去。
庄严而肃穆。
男子并未搭理这些对他表示崇敬的一群人,而是径直向着柳三千的方向走来,他落座在柳三千身旁。余光之中,依稀可以看到男人四下打量了她一下。
柳三千看到男子的红袍破了道口子,总觉得有点眼熟。
“人类小姑娘。”男子轻轻地在柳三千耳边说了这么一句,骨节分明的手还握住了柳三千的左手。
声音显然是那个自己不久前曾经给予过帮助的那只小白毛鼠。
柳三千有点咬牙切齿。
不就是捏了你两下,怎么还赖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