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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宋玉芳,还没倒银行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急急地喊着:“小玉,小玉,小玉……”
伴随着几下鸣笛声,一辆黑色轿车停了下来。
宋玉芳弯了一点腰,笑着对车窗里探出脑袋来的傅咏兮说道:“你还停下来做什么?银行就在眼跟前了,我自个儿走着就到了。”
傅咏兮赶紧把头摇着,一路下车一路就解释起来了:“我听家里佣人说,聚贤楼的掌柜前一阵儿是回家接他母亲去了。好像是得了一场大病吧,乡下治不好,所以接来北京治了。”
一听是这事,宋玉芳也不免替马四平着急:“那还等什么,赶紧告诉马老爷去。倒不为了咱们那几个提成,才要去讨好人家。只是买楼这样大的事儿,咱们可不能干看着人家被骗呀。”
傅咏兮赞同地一拍掌:“所以我才一路喊着你嘛,咱们赶紧到里头去点个卯,跟主任说一声儿就出发吧。”
这时候还很早,当她们赶到的时候,潞安会馆的长班打着哈欠,出来招呼道:“呦,二位小姐又是来找马老爷说话的吧?马老爷昨儿夜里喝多了,想是这会儿还没起呢。”
傅咏兮一时心切,皱着眉头,语气有些埋怨:“怎么又喝上了呢?”
长班则笑道:“像马老爷这样的阔人,为什么不去大饭店住着,却要来会馆呢?还不是为着会馆里都是老乡,方便喝酒嘛。”
宋玉芳“哎呀”地一叹,满眼都写着急切,仿佛在说,这样的大事不能第一时间告诉当事人,怕有后患。
傅咏兮见了,以她那样风风火火的脾气,心里更加地急上百倍,跺着脚道:“别怪我说话直,你们也是的,只管拿跑腿费,却不知道劝一劝他老人家。总这么喝下去,于身体也是有害的。再者,既是喝多了,都这早晚了,你也不瞧瞧去?”
长班仍是笑了起来:“马老太太和一家老小都在呢,还担心什么呀?再说了,操心人家的身体,是儿子该干的活儿。马老爷要肯认我当干儿子,我保管每天都问个早儿去。”可他这样的贫嘴,并没有逗乐人家,长班只得接着道,“得嘞,我这就瞧瞧去吧。”
他一走,宋傅两人就不住地议论,单凭她两个说话会不会还不够,是否有必要带着马四平,亲去聚贤楼问过掌柜的。
这边厢没议论出个结果,那边的长班倒是过来了:“人没事儿,就是喝高了,且睡呢。”
两人复又转托长班,等马四平醒了,一定把聚贤楼的事情告诉他。
出了会馆,宋玉芳便分析道:“上了年纪的人呐,有时候容易犯固执,总以为自己活了这么大把的岁数,理应比年轻人懂得多。瞧他平日同我们说话,偶尔也端着些架子,未必就没有这个毛病。不如,咱们去聚贤楼问问掌柜的,一般都是什么时候在。挑个双方都得空儿的时候,再安排马老爷过去。我想着,总是眼见为实的好,这样才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呐。能让他亲眼见识见识这种把戏,不单能了断这次的公案,往后再有这种事,也不愁他不留心眼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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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到了聚贤楼,一问掌柜可在,堂倌便去楼上请出了一位穿长衫外罩八团亮纱马褂带瓜皮帽的老者。
掌柜先时听说两个脸生的年轻姑娘找他,还很不信,现在一瞧,更加地犯疑。不过他心里虽然狐疑,脸上却早已挂起了笑,上来一拱手,道:“二位是要在这儿摆什么席面吗?我呀,家里有点事儿,未必总在这儿。不过手艺是掌勺的,只要他在就错不了。您二位有事儿,问柜上的三爷就跟问我是一样的。”
宋玉芳摇了摇头,表示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又向掌柜的欠了欠身,这才娓娓将来意说明。
掌柜的捋了一下白须,沉声道:“呦,实不相瞒,家里老娘病了,晚半天我就要陪着住到医院里去了。我老娘一辈子住在山东乡下,这北京话呀,一句不懂一句不会。在没找着合适的老妈子之前,我就得一直地住在医院里了,没这工夫去会那位老爷了。不过,您二位说的这个事儿,恐怕不必费这大的劲儿。咱们这儿一开张,那不就很说明问题了嘛。”
“这……”宋玉芳心里犯难,拿牙齿咬着下嘴唇,冲着傅咏兮皱了一下眉头。
傅咏兮就上前对着掌柜的说道:“拆白的路数您想必也是听说过的,别说您关了一阵子门,就是没关也能给人忽悠得真真的。按说呀,找房东才是最直接的。这条路呢,咱们也试过了。不过您一定比咱们还清楚呢,房东老爷举家去广州了,房产都是友人在照看。这样一圈一圈地绕着,站在客居人的立场上,听着倒像是我们也做了拆白党呢。”
宋玉芳也在一旁帮腔:“是呀,起先咱们刚打听出这个消息的时候,马老爷是什么反映,咱们两个都很清楚的,他对我们怕是也有着一点儿戒备呢。这才郑而重之地来跑这一趟,就是望您能掰开了揉碎了向人家说明呢。置产可是大事儿,您就当是日行一善,抽个空儿跟马老爷说句话就成。”
掌柜的略有犹豫,最后还是答了一句“爱莫能助”。说罢,就急着要往外赶。
傅咏兮先他一步挡在门口:“可是……掌柜的,真要出了一段公案,说出去总跟您的聚贤楼是有牵连的。所谓三人成虎,难说传着传着就成了您跟人家同谋了。当是为着您自个儿吧,只要您肯说个地方时候,我们负责把人接来,您只要亮一亮身份,再说一句真话就成了。”
掌柜的看她们纠缠不休,心里既理解她们的立场,却难免有些不耐烦:“姑娘,我也跟您直说吧。那位老爷是您的主顾,您当然觉得他的事情比天都大。咱们也算同是生意人了,这一点我很可以理解。但在我看来,眼下除了我老娘的性命比天都大,其他的我是一概顾不上了。要不这样吧,你要我说个时候,倒是随时都行。至于地点嘛,那位老爷若是没什么忌讳,就到同仁医院西楼的病房来找我吧。”
“怎么会……”
傅咏兮刚想说,稍有一点年纪的人都是忌讳的,却被宋玉芳一把拦住了。在她看来,掌柜的已经好话说到头了。谁能要求一个家里乱成一锅粥的人,非得放下家人的性命,来讲什么善心呢?
两个人怏怏地出了聚贤楼,宋玉芳沉声叹气道:“本来呀咱们是取保守态度,望着能找个法子使这桩公案彻底了断了才好。可照此情形,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不可强求了。就看马老爷听了此事,能不能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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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潞安会馆内,长班果然在马四平酒醒之后,把话给传到了。
马四平闻言,不由地一惊,进而有些惭愧起来:“哎呀,这俩姑娘也是傻实诚。其实既然人家已经开张了,我自会打发人去问的。就是我老糊涂了,我儿子也总算精明了,不会轻易被骗的。她们倒拿我当个老小孩似的,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
长班听了,倒是对她们很有些怜惜,喟然道:“讨生活难呐!银行虽然是个铁饭碗,可她们终日奔波在外,却与那些小商小贩是一样的。见了人总是点头哈腰地陪着笑,就为了主顾能记一点儿好,今后也好多条路子呀。”
马四平端着茶杯愣愣地望着长班,仿佛见他眼里闪着一点子泪光。因就更加地无地自容了:“我起头也觉得她们就是要存款、要业绩,所以呀我也没当回事。其实买铺子那事,我心里已经断了念头了。后来又瞧她们可怜见的,拿了一点闲钱出来,算是给她们做做业绩。不过,就今天这事儿看来,倒都是良善之人,是以真心待我的。”
此言一出,长班心里愈加难受了。想从别人手心里挣一点钱,就是这么难呐!你鞍前马后地侍奉着,可出钱的主子却决计不会交半点真心的。办坏了,动不动就数落;办好了,就只是拿了他的钱,应该应分的事。
见外头天色不早了,马四平便有了主意,吩咐长班道:“这样吧,你这会儿赶紧去银行里跑一趟,就说我有事儿找她们。”
长班连连应声,自去递话。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马四平总算是他见过的花钱的大爷里,最有良心的一个了。找两位姑娘上门,竟然是为了买中行的债券。
这样动荡的年月里,国内的银行几次三番地被军阀或洗劫或玩弄。因此上,有钱人都是出入外国银行的。也只有马四平还愿意买国债了,而且一出手就是个大手笔。
宋玉芳一时听呆了,不由地肃着脸站起来,伸出一根指头,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一万……”
傅咏兮更是吓傻了,端茶杯的手就那么斜着,任由那条细细的水柱一直往她衣服上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