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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纵然追了大半个北京城,佟慧怡仍然一无所获,何舜清并不在住处。她又拿出钞票来塞给管家,想问出具体的行踪。
管家道:“外少爷说上外头逛逛去,我也不清楚究竟去了哪里。嗯……中央公园、陶然亭,前门的戏楼,或者是电影院……”
佟慧怡见打听不出个准地方,立刻收起笑来,露出尖酸的表情,冷哼道:“再数下去,他就该出城烧头香去了!”
待她走后,管家向地上啐道:“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什么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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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独自一人走在街头的也只有宋玉芳了。她瞅准了门房一定猜不到这种大日子里,也会起矛盾,借口给弟弟买灯笼,便抛下所有的顾虑,往家里走去。
在大局上,她认为自己能忍着名誉上的诋毁,不回以任何的恶言,甚至连解释也没有,已然很给这个传统佳节,和那个传统家庭面子了。出逃,或许给茫然无措的父母带去一些不可避免的麻烦,但她真的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留在里边。
脆弱是缺点,却不至于是一种错误吧。
走在胡同里,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却不见一个人影。转到大街上,小商小贩推着车挑着担,宁肯牺牲团圆的乐趣也要出来多找几个钱。对这样的可怜人来说,没有钱,越是好日子就越是不好过。
除了商贩,也有出来找乐子的人。有的是几个年轻人凑成一堆,他们的笑脸无不展示着芳华正好,愈加显出宋玉芳的怪异来了。她也有年轻的面貌,却又愁苦得像位老者。也有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双或几个孩子出来玩的。
宋玉芳看着那种其乐融融的景象,一会在想,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过年是怎样的?真要这样回忆起来,除了牙牙学语、毫不知世情冷乱的年纪,再大一点之后,似乎就从未真正感受到过年的喜悦心情。大家庭里,血缘关系与亲缘关系复杂的悲哀,大概就在于此吧。她决心不再自寻烦恼,感慨过往的坎坷。那就只剩下展望了,再过几年,她也能如那个幸福的女人一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小家吗?
一通乱想,竟也走得很快,这便快到家了。
可是,这时候家里一定没人的,就连王婶也在大木仓照顾宋津方呢。这种日子,一个人躲在家里伤心,好不凄凉。
想到这些,她的步子不自觉就往后缩了缩。后脚跟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失声叫了一句“哎呀”。本能地闭起眼睛,好像不看着自己跌倒,疼痛便也能少掉几分似的。
出乎意料的是,宋玉芳没有跌在泥地上,而是被一双长臂揽着,跌在一个宽厚的怀抱之中。一条腿微微区了一下,给了她一个支点,这才没摔倒。
不好!这样的日子,正经人怎么会在黑灯瞎火的胡同里躲着呢,怕是遇到流氓了吧?
宋玉芳一着急,登时额头上满是冷汗,一张脸吓得比纸还白。瞪大眼珠子,差点就要向街坊呼救。
入目的是一双久违的温暖的星眸,正含着一点不带恶意的笑容望着她。
“何秘书……”在短暂的安心之后,宋玉芳很快又羞赧地意识到,两个人当下的动作非常之不合适。可她越想挣扎着站起来,重心就越抓不稳,反使得身子继续往深处跌,一双脚将将斜搓着地面。
何舜清只能更加地托稳了她的腰,两个人的鼻息无声地交汇在一起。
宋玉芳清清楚楚地在他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脸庞,甚至能辨认出那双惊恐、窘迫、羞涩的眼睛。
何舜清的表情同样很僵硬,最后却又没来由地轻笑了一声,这才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扶紧了肩膀,将她的身子放直。
站稳之后,宋玉芳迅速往后跳了一步。低了头,只是怯怯地抬起一双眼去看。
这一抬眸,四道热辣辣的目光纠缠在一处,更加勾得小鹿乱撞起来。
两个人同时那一阵赛过一阵的心跳声,都有些疑心对方,怎么会这样紧张。继而再一细听,又疑心是自己的心在狂奔。
“你……”宋玉芳才呢喃出一个音节,右手食指就往唇上一点,似乎是要把嘴边的话给堵回去。
宋玉芳很想问何舜清,是来这找她的吗?以前总把何舜清出现在前门一带,都归结为寻欢作乐。可今天这样的相遇,实在没法再向其他人身上去猜想。好奇心在迅速地膨胀,带动着她浑身的血液也沸腾了。忽然地,方才包氏的一番话,非常不合时宜地萦绕在耳畔。宋玉芳不禁自问,她果然是个心思多的女孩吗,果然容易被人骗吗?有的女孩轻则为一颗糖,就被拐子拐走了。那么她呢,为一个微笑,就要浮想联翩吗?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心不问了。若答案是肯定的,心情低落的人容易为小事而打动,然而冷静下来却未必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若答案是否定的,她预感自己会很难过。
今天的她太脆弱了,不适合听任何一种答案。
最后,宋玉芳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何秘书,这么巧呀。”
何舜清脸上划过一抹遗憾:“我以为你要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那……”宋玉芳支吾着,再次红了脸道,“为什么呢?”
“问它呀。”终于等到她问出自己能够有所发挥的问题,何舜清笑得有些孩子气,指着皮鞋说道,“出了门不用我教,自己就向这里来了。”
宋玉芳低头吸了吸鼻子,一点一点把身子挪着,最后背对了他。
不该顺着话头问下去的,眼下实在不是谈这些的好时候。她的心上空不出一点理智,来考虑这些。
她的回避,亦让何舜清气馁地叹了起来。
时间仿佛为他们静止了很久,何舜清选择把心底的话暂且收起来,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宋玉芳掉下一滴泪来,更加不回头迎接他的目光。
何舜清从她背影里读出了难以开口的肯定答案,故作轻松地建议到:“既然碰见了,就一起走走吧。一个人待在家里,既清冷又害怕,不是吗?”
宋玉芳终于扭过头,冲他感激地一笑。感谢他的懂得,也感谢他温柔的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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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向着最热闹的廊坊头条走去,那里是灯市,一到年节最为热闹。
空中的爆竹声渐渐密集起来,孩子们一浪高于一浪的欢笑声,暂时驱散了宋玉芳心头的阴霾。
何舜清却显得拘谨了很多,一直暗暗思忖着,究竟是什么难处,比过年还大?他实在很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敢也不忍去逼迫宋玉芳。
倒是心情缓解下来的宋玉芳,率先笑起来:“平时瞧你说话做事都干脆利落的,又很会教导后辈,大道理滔滔不绝的。今儿倒换了个人,什么话都不说。”
“并不是什么事都很容易上手的。”何舜清眼带深意地凝视着她的眸子,“有些问题从没遇到过,很棘手、很难办。至于事业上嘛,也不是完全好办,只是有了些心得经验之后,不容易着慌罢了。”
他们各自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不夜的天空,一次又一次绽出五光十色的花朵。
人们在耳旁高喊“新年好”,在最接近狂欢的时刻,他们默契地背起手,克制着心里那股想要彼此靠近的冲动。然后,面向着天空微笑。
借着周围的嘈杂声,宋玉芳低声答道:“可是,世上的事不完全是有了经验,就都会变顺手的。”她在想,可能所有的除夕之夜,零点的一刻,今天是最惬意的。
不知是对过去的感慨,还是对当下的感动,她的眼圈又一次红了起来。
何舜清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在宋玉芳仰望着夜空发呆的时候,他偷偷地转过脸,把她的侧脸牢牢看在心里。
从她的口型判断,似乎能串联出原话来。
何舜清微弯着身子,使劲扯着嗓门喊道:“倘若你信得过,尽可把烦恼说给我听听。我长着你几岁,又有道是旁观者清,应该有相当的经验能帮助你。”言罢,站直了身子,扭头去看烟花,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想,就交给运气吧。如果能听见最好,听不见就保持这个样子吧。
今年的除夕,实在太不一般了,静静享受也很足够了。
然后,便轮到宋玉芳转过脸来望着他的侧脸,尽力让自己的说话声放到最大:“这话你还是取消了好,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仔细开了这个口,你就甩不脱‘人生导师’的头衔了。”
虽然很吃力,但何舜清好歹是听见了回答,暗道一句运气不错。脚下一旋,正对着宋玉芳而立:“为什么要甩脱呢,你以为是在增加我的负累,但也许我倒将此看做是荣幸了。”
宋玉芳的脑袋微微点了一下,动作小到分不清是在点头,还是无意的小动作。
几分钟后,爆竹声小了下去。终于,不用再扯着嗓子说话了。
何舜清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其实你不必过度地坚强,偶尔向人倾诉烦恼,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需要了。调研的事情,我多少了解了一些。我倒不是想鼓励你,以后工作上的一切烦恼都来寻求我这个途径,但是你也至少可以向你的几位女友抱怨一下,何苦一个人扛着,扛到现在果然清瘦了吧。就如今夜的事情也是一样,一个衣食上不存在多大困难的人,在除夕夜红起眼圈,似乎就代表了事态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