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见西上仙见愁,山雨欲来风满楼。
春秋国,越城,阳县。
“嘭!”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肉体碰撞的声音。我将笔搁置在山笔架上,悄悄拉一条门缝。正厅里,娘亲左手捂着额角站在案桌旁,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越炎,我就问问······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她的声音颤抖,是疼的也是委屈的。
阿爷在案桌的另一边冷眼看着,手中是打破娘亲的头之后剩下的青花瓷瓶颈。
怎么又打出血了?我作为一个九岁的女孩儿,见此情况应该尖叫吧?我想着,拉开门跑出去,站到距离娘亲三尺的位置,放声尖叫:“啊啊啊!”
娘亲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的情绪又添了一分愧疚。
我拿出召唤纸符还没等念咒就被阿爷一把夺走撕毁,我想去拿娘亲的通信符,却发现它早已落入阿爷的手中。我又跑出屋门准备叫人,“来人······”话没说完,被阿爷提着领子扔了回来,肩膀撞在门框上,很疼。
我就坐在地上揉肩膀,娘亲依旧站在原地捂着头,血已经染红了她的左袖口与胸前的衣襟,阿爷看了看那血,放下母亲的通信符走了。
我架了车带母亲去医馆,大夫给母亲清洗了伤口,我才看清那伤口离太阳穴不到半寸,真是差一点便送命了。娘亲修的是医道,这一点不会不知道吧?生命的威胁能否让她下定决心离开这个男人呢?
阿爷下手愈来愈重了,最近总喜欢打娘亲的头。思及此处,我舔净了指尖的血,那是扶着母亲来医馆的时候沾上的,量少,没尝出什么滋味。
回家的路上,母亲对我说:“和离,我得和他和离。”
“嗯。”我对她点头。
娘亲向府门告了假,她是越城阳县中的一名衙役,这差事还是外祖父在世时给谋的。阳县临近修仙之地,薪水丰厚,加之娘亲行医赚得的钱,一月的收入供家中的花销绰绰有余,总数比阿爷还要多。我也可以在下学之后去附近的店铺做零工赚钱,与娘亲单过是没有问题的。
回家之后,我开始想象父母和离的场景,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娘亲唤来邻里闺友哭诉自己的不幸,一筒怨气撒出之后,她不提和离的事了。
我问她:“娘亲,您不与阿爷和离了吗?”
娘亲的脸上满是无奈:“阿
楼,无论他做得有多么不对他也是你的父亲,我不能让你没有父亲。”说着,她的神情变为了责怪,“你还小,考虑不周到,娘委曲求全都是为了你。”
“不是您说,阿爷是无胜有吗?”我有些奇怪,明明是娘亲自己说的话自己又不承认了。
“可娘得为你考虑啊,外人知道了你是父母和离的孩子,没有好人家愿意娶你的。”
难道女子的价值就只有嫁人吗?齐国女子出仕为官已经百年了啊······
我想起两年前在阿爷寝室发现的润滑油。趁着娘亲在她的的寝室休息的功夫,我溜进了阿爷的寝室,在他榻下的暗格中发现了几张信。前面几封只有了了几字,在谈某样东西的价钱,中间有张信“郎君,甚念”的字样。纸质粗、墨迹干涩,不像是富贵人家用的东西,自风稍显忸怩,透着一股娘气,可力道不小,应该是男子所写。再往后翻,一封信上有三人以上的字迹,似是集会的记录,尽是污言秽语。
此乃修仙界与凡界的交汇之地,官吏人家皆使用通信符以示身份。纸张传信必是平民人家,不知是阿爷管辖的哪个村庄呢?
有点小惊讶,有些小了然。
阿爷,这便耐不住了吗?唯一庆幸的是,不会突然跑出个外室子给我添堵了。
未及一个月,娘亲与阿爷和好了。其实和好不和好的有什么区别呢?不过能说上几句话罢了,打碎的青花瓷瓶依然碎着,躺在地上没人收拾。
我问娘亲:“娘亲不会与阿爷和离了对吗?”
“你怎么整天想着爹娘和离呢?”娘亲反问我。
“您怎样才会与阿爷和离?”我又问她。
“你不好好学习,整天妄想干涉我的生活!还想不想考上嵩阳仙院?”娘亲发火了,但我并不在乎。
“如果阿爷偷人了呢?”
“你知道什么了?还是你有证据能证明他偷人?说啊!”娘亲陡然拔高了声调。
“没有。”我弱弱说到。
“没有你挑拨什么?”
是夜。阿爷和娘亲又吵架了,至于原因我不清楚,毕竟我是一个在寝室里睡觉的乖宝宝。不过,身为乖女儿的我还是探出头看情况了。
还是在正厅里,那个案几旁。娘亲似乎已经被逼到了底线,用一把水果刀抵在阿爷的脖子上。
阿爷丝毫不畏惧,“你砍!有本事砍啊!”
娘亲的手加剧了颤抖,眼睛瞪得愈大了,手却慢慢收了回来。
阿爷见状伸手就去夺她的刀,娘亲双手抓着刀不肯放,拉扯间,在两人胸前徘摇摆的刀子突然没入了阿爷的肚子。
娘亲收回了抓着刀柄的手,尖叫了一声又慌忙捂住嘴。
阿爷先是惊讶地没反应过来,随即满面都彰显着痛苦,他伸出一只手去抓娘亲,娘亲后退几步避开了。
“救我,救我······”阿爷向娘亲的方向挪动着。
“不······”娘亲只是摇头,不知是不敢相信自己失手杀父还是不肯救他。
阿爷还是去了,娘亲流泪流得肝肠寸断,我哭得呼天喊地。
一季过后。
邻里街坊不再一见面就安慰娘亲,越家也不再来人问阿爷的死因。娘亲开始穿娇艳颜色的衣服,化清丽可人的妆容。与人交谈时常常状似无意地打探起家境富足的单身男子的情况。
她对我说得最多的话不再是“娘亲为你做这个吃好不好?”,而是“如果没有你我能嫁得更好。”
娘亲的长相是很美的,阿爷也俊,二人彼此怨怼了十年是为了什么?或许他们二人的结合只是因为在相配的家世中找不到比彼此更好看的人了?性格都不好,一个暴躁,发泄情绪毫无顾忌、一个懦弱,不敢改变别人,更不愿改变自己。不够恰好因为娘亲的一昧退缩让她在坊间有了温柔贤惠的名声,想来男权家庭会喜欢这种妻子的。
······
我十岁这年,嵩阳仙院来越城招生了,招生处就定在阳县,嵩阳仙院是齐国四大仙院之首,修仙者无不向往。我自然要去应召。
嵩阳仙院入院有三道坎,分别是院外、院试、入院,资质顶好的弟子被先生相中之后可成为入室弟子。第一道坎由二十名仙院的学生主持,需得是能力出众且被老师信任的人。接待我的是一名青衣男子,我交上了户籍证明、州县试成绩证明和介绍信,然后乖巧地看着他。
他翻了翻,将证明与信还给了我。这是表示不收。
我问他:“仙长,为何不收我?”
他的态度很冷淡,“你的资质不够。”
“嵩阳仙院无一处可去吗?”
“你的资质不够格,况且你以为嵩阳仙院是资质足够就能进的吗?”
“那还需要什么?”我迫切地望着他。
“哼!”他却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一辆马车自我们身边驶过,直直入了院内。
“那也是来应召的吗?”我呆呆地看着那辆马车留下的车辙。
“不用看,你们身份有别。”青衣男子的声音生硬,像是解释,更像警告。
果真是身份有别,我看到多辆豪华马车驶入阳县,接下来就是驶入招生处内院了吧。我看了会,然后抱着我的资料往家走,路上碰见了邻家的梅子在大柳树下摆摊。
“梅子,今天的酸梅汤做好了吗?”
“做好了,你要来一碗吗?”说着,她已经盛好了一碗放到小桌上。
“先说好了,今天我没带钱,不过我倒是能给你提供一个赚钱的法子。”我坐到了小桌旁的椅子上,对梅子说到。
“喝吧喝吧,不差你的钱。”梅子摆了摆手。
“咕咚咕咚······这般天气就是要靠酸梅汤拯救的啊。”八月的天气还热得很,我一口气喝完了酸梅汤。“梅子,你的配方是祖传的,仅此一家绝无仅有,只守着这小小的街口怎么行呢?今日嵩阳仙院来我们县招生你听说了吧?招生处聚集了好多人,你在附近的阴凉地里做生意定能大赚。你的手艺便是达官贵人也会觉得新鲜。”
“啊,可是,我们家几代都守在这里······”她嘴上这样说,手上却不再往外摆东西了。
“去看看吧,你不想长长见识吗?”
“我听说达官贵人都是吃山珍海味的,能看得上我们这土东西吗?”现在的她急需肯定。
“不若多加些梅花干,我们这边的特色,别处没有,贵人尝了也会觉得新鲜。”我吧唧了一下嘴,品味了一下梅花干醇厚的香气。
“你陪我吗?”她决定要去招生处摆摊了。
“我得回去放东西,你先去吧,多卖几碗是几碗。”
“那你快点来啊!”
“一定!”我应着,拿着我的资料走回了家。
到了家,看到娘亲的精神正在挑衣裳,“娘亲。”我跑过去抱住了她。
“这么快就回来了?嵩阳仙院要你了吗?”
我摇了摇头。
“唉,你之前不是信心满满的吗?我猜你就考不中。”
“都没让考,看了看户籍就让回来了。”我不服气。
“不管怎样你就是没考中,我就说嘛,考这个做什么?娘给你找个好婆家,让你有夫君依靠着过日子多舒心。”娘亲选好了衣裳就去梳妆镜前梳妆。
我闻言冷了脸,看着他的背影,但还是用甜甜的嗓音说到:“娘亲,要不您再带我去招生处看看吧,来了好多大马车,又大又漂亮!”
“真是,和你在一起,娘就没有歇着的时候。”
我看着她眼中的亮光,笑笑不语。
到了招生处,有一辆马车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仆从都面向里聚着。梅子耷拉着脑袋,正被两个腰间挎刀的侍卫盘问什么,看到我和娘亲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越姨、阿楼,快来帮我解释解释,我的酸梅汤里绝对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梅子的话一出,我感到娘亲的手拉着我退后,我用了大力拉着娘亲往梅子的方向走。到了跟前,那两个挎刀侍卫立刻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人?”
“我们只是······”娘亲欲作答。
那边梅子向一位从马车里出来的白衣侍从说到:“你家阿郎肚痛真不关我的事!”
“医者。”我抢先答道。
“对,医者。”娘亲附和道,“我是此地的女医,看这边有人围着,怕是出了什么事。”
“可有凭证?”那侍卫又问道。
“自然有的。”娘亲说着就去翻袖子,但显然,今日换了艳装的她并未携带医者凭证。
“何人?”绣着精美纹路的车帘被掀开,露出了一张中年男子斯文的脸。我能感觉到,车帘掀开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全然被娘亲吸引。
娘亲回答:“医者。”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格外温柔。“郎君可是喝了酸梅汤之后腹痛的?不若让我看看。”
“看什么?”男子的声音较之方才也柔和了许多。
“酸梅汤。”
侍从将酸梅汤端给娘亲,娘亲闻了闻,当即断定:“郎君不是本县人吧?这酸梅汤中有本县特制的梅花干,劲头足,郎君头回吃,多了肠胃怕是受不了,喝盏温羊乳缓缓就好了。”
娘亲带人回家取了温羊乳,男子喝了疼痛果然减轻。答谢娘亲之时,男子表明了身份——越城城主越思勤,此番是送长子越璟来考嵩阳仙院的。
后来,有人问我:谁是你命中的贵人?我回答:我的继父,越讳思勤。
又有人问我:谁是造成你今日模样的凶手?我回答:很多,一定要说一个的话,那么必定是我的继父,越讳思勤了。
我的娘亲成功凭借她的美貌与智慧嫁给了越城城主,她自认为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开始安心享受,不作奋斗。但我不行,且不说娘亲我见犹怜的面容是否会长久被怜,单说我的身份就不允许我日夜安于现状——我是继女,虽然我也姓越,但不是世家大族越城城主的越,我的生父只是一个衙役。
继父越思勤与亡妻育有两子,他唯有两子,我成为越府唯一的女儿。我这一生吃喝当是不愁,也无人为难我,可我要的从来都不仅如此。
娘亲入府一年有余便诞下一子,取名曰:琮,加之白鹿洞仙院遣人给我发来了入学报贴,越府一下双喜临门。
弟弟满月时,我动身赶赴白鹿洞仙院求学。
骑马至白鹿洞仙院门前,抬眼望去,白鹿洞仙院坐北朝南,上通青石阶,两侧绿柳垂荫、蓝溪轻吟。下马入门,可见由近及远依次排列着五个高大的院门构成五大院落,每一院落各有两至三进。中堂立一石碑,书《白鹿洞书院学规》曰: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右五教之目:尧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学者学此而已,而其所以为学之序,亦有五焉,具列如左: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右为学之序,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接物,亦各有要,具列如左: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
右修身之要: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右处事之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右接物之要: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
报道之后,我带着越思勤给我的书信拜见了两位院长。白鹿洞仙院的左院长李涉对我甚是赏识,当然,这赏识之中有几分是对我的资质,又有几分是对我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倒是右院长李渤谈吐间不慕权势,眼见着一身正气。
按照白鹿洞的规矩,新晋弟子在集体修行一年之后才会正式拜师,以便各位先生选出适宜自己教导的学生。白鹿洞仙院被嵩阳仙院打压多年,现今二位院长上位十余载不得入室弟子,眼见本届弟子资质不错,二位院长亲自带领我们去了白鹿院。
白鹿院中,重檐灰瓦,檐下花岗岩石额上题写“白鹿院”三字。门内小院,东西各辟一排厢房。廊柱卜有诗联。西廊柱联:“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东廊柱联:“傍百年树,读万卷书”。院中设六边形石桌一张,桌下石柱刻有浮雕狮子滚绣球、猛虎下山、奔马以及狼嚎图。身处其间,常常自省:“我是越府大娘子,也是阳县小吏之女。”别人可以忘记我的出身,但我自己不能。
一年转瞬过,白鹿洞拜师会。
当天清晨,我特地早起,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含春水,面颊粉白,像极了我的娘亲,再施以脂粉点缀,无疑是众弟子中顶好的容貌了。
一年以来,我特地观察了本届弟子,本届弟子人数二百,论修为,可与我相较的唯有吴城城主长子吴太与嵩阳仙院院长长子齐芃,可若论天资,鄫、滕、郯等世家大族之子都不差。天资天资,天生之姿,与其父母的资质有很大关系,他们的父母不是我的父母可以比较的,所以即便我的资质已经超越多数人,也难与世家子比较······
礼圣殿,拜师会上。
新晋弟子清一色绣白鹿银裳银衫,微微垂首立于大殿之上。左院长李涉先行检阅,我感觉到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顿了顿,还是走开了。然后是右院长李渤,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抬起来了头,双眼定定望着他,他似有所感,朝我回望过来。
“越城城主之女越楼?”
“正是弟子。”
“可会什么法术?”
“自然会的。请院长移步。”
我带他走出大堂,来到堂侧树林的空地上,回头看看,没有人跟上来。我已经提前在此地插好了木板,五块木板呈扇形竖直插入土中两寸。方站定脚步,运气、施力一气呵成,手中白光闪现,一招无形推手施展,木板齐齐倒地,我一拍腰胯,一柄匕首悬浮,应力钉入了前面的树干。
右院长不掩饰对我的赞许,“不错,越府的先生把你教得很好。”
“这是我自己练的。”我挑了挑眉头。
“噢?自己怎么练的?”他笑眯眯地问我,像是哄骗孩子说出秘密的老滑头。
“看书啊。”说完,我走到匕首钉入的那棵树前,用力将匕首拔了下来,然后快步走回他的身边,踮起脚尖,凑近了他,得意的炫耀:“这般力度可以刺破人的肚子。”
“你怎么知道?”他突然目光锐利地看着我。
“估量的,我最厉害的一次可以打破木板,想来伤人也是差不多的。”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他的右手扶上我都头,“阿楼,为师教你修炼法术是为了让你得道成仙,来日造福万民,不是为了让你伤人的。”
这便是收徒了,我立刻跪地叩首,行拜师大礼,“谨记师父教诲。”
“一年来,为师观察了你很久,这届学生中,你修行速度最快,我很欣慰。有时却不免忧心,怕你修身过快,忘了修心。”
“弟子的心——始终如初。”我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少许,他确定了我说的是实话,回以慈爱的目光。
拜师大会结束,左院长选了吴太、齐芃、鄫峰三名入室弟子。师父收了我、滕微与郯沂三名入室弟子。
按照白鹿洞的规矩,入室弟子之间的排行不看年龄、不看入门时间,只看能力高低,入室三年为期,修为拔尖、才华出众,能让众弟子心服者,方为大师兄或大师姊。在此之前,弟子之间互用敬语,称:师兄或师姊。门内弟子之间的排行则按其踏入白鹿洞大门的顺序排列。
你看,这白鹿洞的规矩处处彰显着竞争。
······
白鹿洞的延宾馆是个寝室群,院长居春风楼顶楼,入室弟子跟随各自师父居住,门内弟子住憩斋。春风楼实为两幢楼,左院长居东幢,师父居西幢,两幢各有三层八间寝室,屋檐飞瓦、雕梁画栋无一不同,中有走廊连通,形似一幢。
八位入室弟子跟随师父到达春风楼之后,我率先选择了第二层东边那间,郯沂选择了西边那间,滕微则选择了我隔壁的一间。
分好了房间,大家都各自收拾起来,我看着自己的小我的东西不多,我又有心快些收拾,约半刻钟便将屋中的大物件按照自己的习惯摆放整齐了。却不想有人比我更快。
敲门声响起,“阿楼,你收拾好了吗?”是滕微的声音。
“还没。”我边回着边拉开了门。
“我已经收拾好了,不如······我来帮你吧。”他的脸红扑扑的,明明是在跟我说话却不看我。
我侧身请他进屋,想给他倒杯水却想起还没有打水。“竟没有茶水招待你,不如吃个果子吧?”我去包袱里翻早上在树林力摘的果子。
“不必,既然你还未打水,不如我去打吧。”不等我拒绝他已经提了水壶往外走了。
“那就有劳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发觉这人有些有趣。
是了,我过去一年忙于修习功法,到是忽略了与同窗们发展情谊。不过刚好,入室弟子与门内弟子自当分而对待。
少顷,滕微打回了水,我正摆放我的梳妆物件,他烧上了水,然后走到我旁边,“还有什么没收拾的?”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我将梳子放进梳妆盒里。
“呃我······”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原想着我收拾得够快了,没想到你更快。”我推上梳妆台的抽屉,起身对他说到。
“女孩子嘛,东西多些是正常。不如我帮你打扫打扫?这些房间从前一直空着,虽然在我们来之前收拾过了,但还是自己打扫的干净些。”他又说到。
我有些讶于他的殷勤,但还是答应到:“好。那就多谢了。”
“照顾师妹,应该的。”
他说的自然,我听了手下却是一动,“呵”了一声,没再说话。
打扫干净寝室后,我提议:“叫上那位郯师兄,我们一起出去转转吧。一年了,我竟没转过自家书院。”
“甚好。”
较之滕微的主动示好,郯沂有些冷淡,出延宾馆时他突然说道:“以后都是自家师兄弟了,仙院我逛了多次,以后想去哪里可以来找我。”
我和滕微立刻笑道:“是!”
出了延宾馆,我提议去御书阁,在我看来一个学院的等级评定标准不外乎三点:老师、学生、藏书。他们二人也同意。
我们到达御书阁,阁内三三两两少有人在。滕微和郯沂挑了临近门口的书架上的书看着,我独自向顶层走去。御书阁的书架大多由黄杨木制成,顶层最里面的书架却是黑檀木的,书架上的书数以百计,一本名叫《齐氏玉言》的书,方从中间翻开,郯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越师姊?”
“在!”我赶忙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回原处,暗自记下书中的“同心咒”三字。
“越师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阿楼,我和郯师兄一转头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滕微跟在郯沂的身后问道。
“我好奇,想来楼上看看。”我应付着。
“这里有什么好书吗?”滕微说着,走到了我身边,眼睛盯着我身后的书架。
“书定是好的,只是我看不懂······”我微红了脸,将脸移向别处。
“一楼才是我们新晋弟子的书,高层的书你看不懂是正常。我们下去吧,方才我和滕师兄在一楼看到好几本有益修行的书,不如借来看看。”郯沂说到。
“好,我们这便下去。”
三人在一楼的书架共挑了十本书,相约看完自己手中的书再交换着看。
傍晚。
我回春风楼的时候在楼下遇到了左院长的弟子三人,听他们谈话的意思似是要去聚仙楼聚会。我跑去问滕、郯二人,我们要不要聚?
郯沂说:“我倒是不在意这些虚的。”
滕微说:“他们三人都是来自不同的城齿,且相距甚远,入院一年也不甚熟悉。我们三人的家乡本就是临城,入院以来也常有交流,不必像他们那样。”
郯沂想了想说到:“聚仙楼铺设华丽、菜品昂贵,还不如我们三人寻一处清凉地,将晚餐进去,也算风雅。”
滕微提议:“我从前游院时见到延宾馆东南,左翼山下,有座勘书台,风景不错。”
勘书台西对五老峰,下临圣泽泉,崖石峻峭,涧水湍急。临水而坐,波光粼粼,凉风袭人。我记得那天月牙弯弯,似是预示着一个美好的开始。
我们吃饱喝足后开始谈天说地,师从一师的缘故,谈话间亲近了不少。
我喝了一口滕微从家中偷拿的果子酒,说道:“齐城子一向攻学嵩阳仙院,本届却送了次子来白鹿洞仙院。”
滕微回道:“送入嵩阳仙院的齐城主长子齐营一入院便得了‘大师兄’的称号,师长无不称赞,同窗无不敬畏,好不威风!”
郯沂冷笑一声,“如今嵩阳仙院的的院长正是齐城城主的亲弟弟,齐营入嵩阳仙院还不如同回家一般!这嵩阳仙院姓了齐,再送侄子入白鹿洞,莫不是······”
滕微想了想,“按理来说,当年齐城主是嵩阳大师兄,院长的位子轮不到弟弟。可惜当年始祖魔王羽化之后不问世事,齐城陷入百家口水讨伐战,齐城主是位极其爱惜名声的人,整日忙于为齐城开脱,这嵩阳院长的位子才落到了当今院长的头上。”
我叹了一口气,“自始祖魔王羽化之后,齐城怕是再难回到昔日辉煌了。”
滕微拍了一下我都肩膀,然后笑道:“我想起今天碰见东楼的三个人,齐师兄与吴师兄因走位有些争执。”
“是不是都想走中间呀?”我问道。
“自然,齐师兄在齐城被他堂哥压一头,到了这里还不整个老大?”
“呵!”郯沂听了也是一笑。
“其实说起来,我是家中老幺,两位哥哥都在嵩阳仙院。”说着齐城,自家又何尝不是呢?
“我也是老幺。”滕微嘿嘿一笑。
“我是老二,哥哥也去了嵩阳。”郯沂目光沉沉,不开心的样子。
“所以还是来白鹿洞好呀。”我去拉他们二人的衣袖,“若是去了嵩阳参选入室弟子,说不定连自家哥哥都争不过。”
“是呀是呀。”
“也对。”
清晨。
众弟子卯时集合在棂星门院。先生莒子在院中统领,第一堂练剑课就由他来教授我们。
“过去一年里,大家的课程以理论为主,今年,理论、操练并重。本堂课修习最基础的剑阵,我先做一遍,你们跟得上的便跟,跟不上的先仔细看着即可。”,
莒子立于练台之上,左手拿剑鞘,右手出剑,寒光一闪,身形如行云,收放自如,变幻莫测,最终百形合为一形。
一套剑法下来,练台上竟只剩我与吴太两人。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大家都有些累了,匆匆吃过午饭之后各自回了寝室。下午的课程是修习心法,我见太阳大得很,便熬了些酸梅汤给几位师兄送过去,最后送的人是齐芃。
我敲了敲门,然后问道:“齐师兄,我熬了些酸梅汤,喝些吧。”
屋中传出了声音:“不必,你去给其他师兄师姐吧。”
“可是师妹还有几招招式想请教一下。”
我还想说什么,门却开了,齐芃微一颌首,“进来吧。”
进入他的寝室,放下酸梅汤,我看到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几乎没有私人的东西。
他自顾收拾着东西,似乎是昨天偷懒没收拾完,“我看莒师兄示范时,只有你与吴师兄能跟得上,你怎么不去找他,反而来请教我?”
“跟得上是跟得上,若论学得好,还是齐师兄。”我走到他的身后,“我来帮你吧。”说着,我去拿他的包袱。
“不必!”他伸过手来抢。
“啪!”一声,一轴画卷掉落在地,散了大半。但见画上一蓝袍男子画像。
“这位是······”我将画像拾了起来。
“大伯。”他立马夺了回去。
“你竟这般思念他?”齐芃的大伯正是当今齐城城主。
“是堂哥教我带着的,以此勉励,不负大伯期望。”他快速收起了画像放在案桌一角,别着发红的脸不看我。
堂哥?齐营!我想了想,憋出一句:“城主甚是英武。”
“你哪招不会?我教你。”他的语气突然放得温柔,岔开了话题。
“第二招。”
他为我演示着,我偷偷将目光投向那卷画像。画像展开时,我看到画面整洁如新,边角略微泛黄卷边,可见此画深得主人珍视,但年数一长不免磨损,先父的画像既是自勉用的,那理应挂起来,那磨损的痕迹却是时常伸展、摩擦所致,必定是私藏之物。齐芃在我发现画像的时候慌忙掩饰,拿回画像之后却不甚在意地放到了书桌一角,所以这画像——很可能原本非他所有。
一招完毕,他收起剑问我:“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谢过齐师兄。”
我告别了齐芃,方走到寝室门前,滕微打开了门。“阿楼,下午还有课,怎么没歇着?”
“给几位师兄师姐也送了酸梅汤。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汤味道如何?”
“自然是好极了。”他举了一下手中的书,然后说到:“我正准备早些去书院预习,你可要跟我一起?”
“要!”
“你去拿书,我去唤郯师兄。”
“好,师兄稍等。”
去学院的路上,我问滕郯二人:“两位师兄对齐营此人可有了解?”
“不甚了解,只听说是位天资出众又勤奋好学之人。怎么突然问起他了?”滕微抢先说道。
“今日上午见了齐师兄,想起齐营正是齐师兄的堂兄,素听闻齐营在嵩阳仙院的威名,一时好奇。”
郯沂说话了,“我倒是曾与他有过几面交际,做事果断,是个雷厉风行的。只是说起话来叫我腻歪,一旦涉及到什么道理,张口闭口地‘阿爷说’。”
“或许,齐城主说过许多至理真言?”我说完,与他们二人相视一笑。
······
拜师的第二年是弟子轮番出院历练的时候,我、滕微、郯沂去了越城,东楼的三位师兄姐去了吴城。
临近越城,马儿也有些累了,何况是人。
“二位师兄,到了越城我做东,切莫跟我客气。”我看了眼近在眼前的越城城门,对二人说到。
“好,那下次我请你们去滕城吃寒具,喝糁汤。”滕微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郯城我请。”这是郯沂。
临入城门,几个身穿蓝底绣紫云的同龄少年先我们几步进入城门。
滕微指道:“是应天府的,去打个招呼吗?”
“此次历练的内容未知,还是下次吧。”我劝道。
其实还是应该上去打个招呼的,不过······我看着应天府一行人中队列最末的弟子,他的马侧有一个马夫,虽是我从未见他穿过的原色麻衣,可那身形我依旧熟悉得很。那人不知与马上的人说了什么,测过脸来,这下我看得更清楚了——那令人望之生厌的面容。比起从前面对我时的凶相,如今的他奴颜婢膝,教人心生快意。只是,亲眼看着下葬的人又活了过来还是有点小刺激。
三人进入越城之后,正下马溜着,传音符灵光一闪,接到莒子发来的考题,题曰:集所需法宝,铸四阶青灵剑。
“四阶法器,题不算难。”滕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知道哪家铸剑铺铸的剑最好,集齐了法宝你们跟着我就行。”说完,我搭上两人的肩膀,笑道:“先吃饭!今日吃春卷、翡翠烧卖、虾仁干丝如何?”
“听从师姊安排。”
“阿楼喜欢的便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滕微的那声“阿楼”格外突兀。
“说起来,滕师兄与越师姊相识几年了?”郯沂问道。
“两年有余。”滕微回道。
“听师兄‘阿楼阿楼’地叫着,我以为你与师姊相识多年了呢。”郯沂的语气听着有些怪,但看他淡然的神情却与平时一般无二。
“呃······”滕微哑然。
“都是同门师兄弟,称呼无所谓的。”我说到。
郯沂拉了拉缰绳,“走了,吃饭去。”掀过了些许尴尬的气氛。
用餐之后,我们决定先去邻城吴城寻找青灵剑剑鞘上镶的宝石。
“东楼的三位师兄姊的历练地点就在吴城,不知道能不能碰上。”滕微正念叨着,前方不远处就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齐芃:“师兄弟本就应当相扶相助,你既知宝石的地点,为何不肯告诉我们?”
吴太:“我不知道。”
齐芃:“你是吴城城主之子,怎会不知道?“
吴太:“不错,我知道。我会告诉鄫师兄,偏偏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