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茅县。
江东省感化市西南部,两省交界处。地形以高山和丘陵为主,平原面积狭小。夏季的东南风和冬季的西北风,受到高山阻挡难以入内,因此雨水较少,竟然有江南地区西北气候的特征。生活在此地的人缺少江南人温柔细腻的性格,多粗狂豪迈不羁。多年来,思茅县经济发展不起来,上溯至感化市乃至江东省,思茅县都是首屈一指的贫穷落后。
参加完周方生和吴长安的告别仪式后,尉迟丽带着许攸走进一家饭馆——蓬莱阁,名字取得仙气缭绕,是全县数一数二的餐馆,价格不便宜,但尉迟丽愿意把最好的东西花在许攸身上,况且,她不是很缺钱。
许攸对这一点很好奇,按照每个月的工资来算,他不抽烟、不喝酒、不买衣服、不谈爱情,也没有家里人需要他分担经济上的压力,孤家寡人一个,光这样,都没能余下几个钱。那么,尉迟丽无论吃的、穿的还是用的,都比一般人高级,钱是从哪里来的。既然她没有结婚又没有男朋友,只能依靠父母。有过一两次的时间,许攸想打听一下她家里的情况,但觉得似乎没有必要,这不是他应该关心和在乎的地方。
粉蒸肉,醋血鸭,清蒸鲈鱼,醋溜土豆丝,芙蓉蛋……尉迟丽一口气要了七八样菜。“许老师,这些菜很好吃,你喜欢吗?哦,对不起,都是我点的,我以为我爱吃的你也应该爱吃,要不,你也点几个。”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思,尉迟丽就想加倍对许攸好,可是,她的好又带有几分霸道,不像江南女子的柔情乖顺和小鸟依人。
“可以了,这么多都吃不完。”许攸对饭菜没有过分的要求和热情,能吃饱就好。
“食堂的菜真难吃。油少盐多,一个星期吃不到一餐肉菜。我原来每个星期的周末都要回家叫妈妈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东西。现在……自从你来以后,我就很少回家了。”
许攸想,我来跟你不回家有什么必然联系。他还想不到,尉迟丽周末不回家,当然是想争取更多的和他见面相处的机会。
吃罢中饭,天气开始热起来。
尉迟丽脱掉皮外套,露出一件纯白色的衬衣,下摆束在至膝长裙里面,婀娜的身姿全部展现在许攸面前。临出发前,她特意打扮了,脸上洒了点淡淡的粉,涂了口红,她热爱运动,肤色很好。
尉迟丽打算给许攸买套休闲一点的衣服,她觉得他应该有几件帅气的衣服,好更加衬托出他本来就很英俊的脸庞。而且,她在心里还拨弄着她的小算盘,她决定,就在今天,邀请许攸去家里坐坐,见见父母。
这显然是一种操之过急的打算,许攸拒绝了她。
“那,去家里坐坐吧?把路认熟了,方便下次再来。” 她本来不敢立马作出邀请的,最好在逛完街、买好衣服之后再说,可是,遭到许攸的拒绝,急得她只能全盘托出最深层次的想法。
“尉迟老师,我下午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做。今天到县城,不光是送别周校长和吴主任。既然来了,就把其他事情一并办了。很感谢你的邀请,下次,有机会一定过去拜访你父母。”
许攸并不是搪塞尉迟丽,他确实有重要事情去做——到县教育局,找副局长曹贵生。
曹贵生已经到准备退休的年纪,他没有娶妻生子,独自一人生活在教育局职工宿舍。许攸在楼下买了两斤猪肉,一点炒好的花生米,两瓶枝江大曲。曹贵生爱喝酒。
曹贵生住顶楼,上楼梯右转第三个门就是。还没走到楼梯的拐角,许攸已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贵生,真是感谢你了。这么多年,一直得到你的照顾,而我又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真是惭愧。”谁?很熟悉的声音,李闯,对,就是他。许攸停下脚步,他很肯定,是李闯在说话。
“老李,别客气,兄弟之间这么多年,再说这样的话,就生分了。回家好好休养身体,有时间我过去看你。记住,你还欠我一顿酒。哈哈。”对方回答。这爽朗的笑声,是曹贵生发出来的。
李闯怎么会在这里?看样子,他们很亲近。可是,我竟然不知道贵生叔有这么个朋友。许攸暗想。他急忙走下一楼,找个僻静的地方隐住身形。不能让李闯知道他与曹贵生的关系,这是许攸的本能反应,即使已经排除李闯与周方生的死的关联性,但,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在思茅县有他的亲戚或者朋友。如果李闯知道了,就难免武平也会知道,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李闯走后,许攸才现身上楼。
“贵生叔,我来了。”曹贵生没有锁门,许攸径直走进去。即使锁了门,他也有钥匙。
“小许来了。”曹贵生从洗手间传出话来。
客厅饭桌上一碟青椒小炒肉,一碟小白菜,还冒着热气。牛栏山的盖子已经打开,满瓶却没有往外倒。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你有口福,快把酒倒上,咱叔侄俩好好喝上几杯。”曹贵生洗完手走出来,满脸笑容。
“那,”许攸指指放在凳子上刚买的菜和酒,“都给你准备好了。可是看这个样子,你是约了什么人喝酒,而人家没时间应约?”许攸不好直接问,他想看看曹贵生的反应。
“哪里。你还不知道我?就那几个狐朋狗友,你都见过。我会算,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会回来,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曹贵生不停搓动双手,他坐在桌子前面。
“没有人来过,就你一个人?”许攸也坐下来,拿起酒瓶满满倒了两杯。
“没。”曹贵生首先干了一口。
为什么要隐瞒李闯来过的事实,许攸有点想不通,而且曹贵生现在的反应很不自然,他是个潇洒磊落的人。
许攸紧追着说,“叔,上楼时,我碰见了一个人。我们学校的门卫,李闯。他已经告诉我了,是来找你的。这菜,这酒,就是给他准备的吧?”许攸盯着曹贵生,继续说,“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没有呢?你跟李闯很熟,是吗?”
曹贵生将剩下的酒一口喝了,把空酒杯重重敲在桌面上,“问这么多,不要把课堂上考问学生的那一套往家里搬。”他生气了,声音很高。
许攸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让曹贵生有这么大的反应,那么,就更应该知道原因了。
“贵生叔。你知道我的处境,我现在就在这个学校教书,不能有半点失误,你应该要把属于这个学校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许攸逐字逐字说出一句话,他把声音压低。
“我让你放下。你这么年轻,这个世界是属于你的。仇恨,只会毁了你,可你根本不听我的。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复仇?”曹贵生的怒气全部涌上来。
房间安静下来,连空气,也凝固了。
过了片刻,曹贵生问,“人是你杀的吧?”
“是。”
“你……”曹贵生重重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动手了。”他坐下来,倒满一杯酒,喝完,已经没有了怒气,眼泪在眼眶里转动。
“你知道的,我一定会杀了他。”许攸说话时,眼神中满是仇恨,他捏紧双拳,砸在自己大腿上。
“你杀吴长安就算了,他该死,罪有应得。可是,你为什么要杀周方生?他和你无怨无仇。”曹贵生看着许攸,眼泪已经掉下来,他在担心许攸。
“周方生?我没有杀他,他不是我杀的。”
“胡说,李闯不会欺骗我。连我,你也要隐瞒吗?”
“你承认了。刚才来的人就是李闯,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是他告诉你,我杀了周方生?”为什么?李闯为什么要说是我杀了周方生?还有,他怎么会知道是我杀了吴长安?许攸心中泛起无数疑问,背脊和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他仿佛突然掉进一个深渊。即使已经做足了杀人偿命的心理准备,可是,一旦听到别人知道他是凶手的消息,很难免一下子就恐惧起来。第一次杀人,这是必然的心理反应。
“你真的没有杀周方生?”
“没有,叔。我已经告诉你我杀了吴长安,何必要隐瞒其他呢?”
“那……他为什么要说是你杀了吴长安和周方生。他并不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他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他觉得我不会再告诉别人,哪怕是公安局。”曹贵生小声嘀咕,他在理清思路。
“叔,李闯还跟你说了什么?”许攸急切的想知道他们谈话的全部内容。
“不着急。他跑来告诉我,而没有去公安局,就证明他现在还不打算告发你。他目睹了你潜入吴长安办公室的经过,所以他推断是你给吴长安下了毒。至于周方生的死,他说的很模糊,现在看来,他说是你杀了周方生应该只是他的猜测。”曹贵生理清这一点后,定下心来,他觉得许攸暂时是安全的。“谁杀了周方生?”他问许攸,他觉得这是多此一问,许攸怎么会知道,但还是问了。
“我不知道,我也想搞清楚是谁杀了他。叔,你跟李闯很熟吧?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既然他知道是我杀了吴长安,那就留他不得,我要早作打算。”
“你还要杀人?你杀人杀过瘾了?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不是一棵树、一朵花,你想砍就砍想摘就摘。”
“那不然怎么办?他今天不去报案,明天呢?后天呢?总会去的。我还不能死。”
“不必了。”曹贵生倒满酒,又干了一杯,再满上。
“为什么?”
“前段时间,家里老鼠多,我买了一些老鼠药。”曹贵生直勾勾的看着许攸。
“所以,你给李闯吃下了?”
“下在他喝的水里。他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所以告诉了我他看到的东西,他没想到我会害他……”曹贵生说不上话来,掩面痛哭起来。“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跟我一样,孤苦伶仃,他把我当成他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亲人。可是,我却要杀了他。”
许攸觉得头发晕,差点栽倒在地上。他杀人是为了报仇,这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把曹贵生牵扯进来。现在,曹贵生也成了杀人犯,是他害了他。曹贵生将他抚养成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