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之华敏锐地捕捉到了池昱的情绪变化,蜂巢的人哪怕是最愚笨的家伙也会在调教下变得心思玲珑,而他远比一般人还要聪明。
外滩有一部分孩子的诞生来源于某个肆意淫 乱的暴徒和某个软弱又可悲的母亲,在度过乞哀告怜的悲惨童年后,扼住命运的手又会将他们带往别处。被各大公馆留下来的孩子无疑是“幸运”的,但他们从来都不会像池昱这样流露出对过往的缅怀。记忆里全是饥寒和愁苦,只有在某个受寒的深夜时才会化作片片碎梦。
尽管十分好奇,余之华还是立刻转移了话题。他指了指池昱的床铺,眨眨眼道:“回来打扫屋子的时候看到了,就擅作主张了,哦对,还有衣服,储物处可脏了,不洗过就这么穿的话,说不定身上会长虫子。”
他说着就咿咿呀呀地抱着身子直打颤,好像虫子已经爬进衣服里。
池昱被这搞怪的模样逗得笑起来,余之华有一种能让人轻松的本领,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我回来了,该死!去太晚了都是些剩菜了!”这时候门口响起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
池昱回头看去,一个很健硕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外的光线,真正需要池昱抬头去仰视.他留着一头褐色短发,精气神十足,脸颊就像刀劈一般挺括,小麦色的皮肤透着一股硬气。不用多说,池昱就知道这是个狠角色。
他看到池昱后微微一愣,随后就当池昱是个透明人一般,直接越过去将密封的食盒递给余之华。
“辛苦啦辛苦啦,我饿了一上午,有吃的就很幸福了!”余之华一脸陶醉地嗅着饭菜渗出的香味,然后突然惊醒,手一挥指向那人道,“夏巍,斗场的大红人!”
池昱点点头,他又指向池昱道:“池昱,唔……新来的小蜜蜂哈哈!”
别开生面的中间人相互介绍,而夏巍只顾坐着吃饭,头也不抬,嘴里嘟哝了一句:“多管闲事。”
余之华递给池昱一个眼神,示意这个家伙就是这幅德行,池昱笑了笑,表示并不在意,他对夏巍初见的印象和当初在孤儿院见到大牛时一样,像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但池昱知道,如果能摸到肚皮的话,就会发现本体其实很柔软。
他不着急主动示好,万一话不投机干上架了,无论怎么看他都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
他爬上自己的床,坐在床沿上,要他像个木头一样守着别人吃饭,非得尴尬到窒息不可。
而余之华哪怕是在吃饭,仍旧囫囵不清地说着话,滔滔不绝,是个十足的话篓子。他一边和池昱搭腔,时不时地又妄图从夏巍那里抢走一些食物,只是每次都被轻描淡写地挡开。他撇着嘴一脸幽怨,夏巍对此无可奈何,不得不主动分给他,奸计得逞的余之华立刻喜笑颜开,灿烂得如同刚刚盛放的花朵。
池昱看着这一幕,也跟着扬起了嘴角,脚悬在床沿轻轻摇晃着。
人情之间的温暖,信则有。
“如果你下铺的那个家伙在的话,你可别这样坐在床边上晃腿啦。”余之华咽下一口饭菜,看向池昱道,“是个……嗯……很麻烦的家伙,不过他很少在这里留宿。”
“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玩意儿。”夏巍不以为意地接了一句,表情就像是不经意间踩到了狗屎。
余之华翻了个白眼道:“好啦,知道你很厉害,要是我也像你一样,我就!”
他咿呀喔嗬地胡乱比划一通,握着拳头重重一顿,郑重其事地说:“打得他满地找牙。”
只是他仅仅比池昱粗了一圈的身躯仍然显得有些弱不禁风,没有半点威慑力。
拙劣表演没有得到任何喝彩,余之华耸耸肩,继续对付剩下一半的午饭,而夏巍那边已经见底了。
“总之,如果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刚好碰到他了,就小心一点。”
“那个,为什么会只有我一个新人呢?”池昱疑惑道。
“通常来说都是这样的,蜂巢和斗场,老油条和菜鸟混在一起,大概是为了更好的教会大家规矩,用蜂王的话来讲就是‘只有真实才能教会人何为真理’。”余之华说,他看到夏巍已经吃完准备去清洗食盒,立即举手跳起来,“我来我来!”
夏巍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推了回去。
“那都是新来的在一起不是更好一点?”
“不哦,公馆要的可不是这种规矩,就像有一扇紧锁的门,主人告诫大家不许窥探,而大家本来就无法打开,久而久之就不会留意,但假如有一天这扇门突然没了锁,那些忘记教诲的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去一探究竟。”余之华摇摇手指道。
看到池昱还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态,他继续说:“斗场和蜂巢之间,从来都不会和睦相处,但同在一处共事总有会碰头的时候,所以与其等到门被推开引起暴乱的那一天,不如一开始就把这扇门敞开摆在大家面前,如果有人忍不住疯了一样地有所动作的话……”
他故意停了一下,露出个残忍笑容,举起手里的筷子用力一掰。
韧性极好的丝木筷子弯了一个弧度又弹了回去。
池昱十分不解地看着他。
余之华眨眨眼,脸色有一丝红润。
“真实才是真理,慢慢地你就会明白啦。”他微微咳嗽一下,开始收拾餐具。
池昱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更在意“斗场”和“蜂巢”这两个词的真正含义。
“你们说的斗场和蜂巢,到底是干嘛的?”
余之华愣了片刻,正要回答,洗完食盒回来的夏巍皱着眉道:“喂,你什么都不知道,该不会是从风暴那边过来的。”
余之华闭上嘴,眼里包含期待的目光。
池昱点点头道:“有一片很恐怖的风暴海域,我经过那里。”
余之华的眼里光芒一闪,就像镶嵌了两颗星星,抓住池昱的手激动道:“那你知道昙花吗,你见过它开花的样子吗?是什么颜色?叶子又是什么形状呢?”
他问了一大串问题,连夏巍也捂住额头哀叹起来。
可惜池昱茫然地摇了摇头,余之华“哦”了一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夏巍看了一眼池昱,轻轻说了句“可怜虫”,然后抓住护栏一翻身就躺在了床上,开始闭目小憩。
池昱朝余之华投去疑惑的目光,余之华有气无力道:“斗场嘛,就是打架给人看的地方,斗士们搏斗,观众赌钱,是公馆最大的摇钱树,每次斗赛在里面倾家荡产的人几个手都数不过来,至于蜂巢……”
他突然古怪一笑,对池昱做了个隐晦动作道:“你知道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吗?”
池昱看着他再明显不过的手势,满脸通红。大牛对这些东西知道的不少,连带着给他也灌输了一堆。
“和这个……有什么关系……”池昱支支吾吾道。
“当然有关系了,蜂巢的人就是专门做这个的。”
“什么意思?”池昱愕然。
余之华敛去笑容,平静道:“客人付钱,我们便伺候客人,用身体供人享乐,就这么简单。”
“这……这种事情……”池昱的脑袋开始有点混乱了。
“总而言之,一个卖命,一个卖肉,哦对,还有一个花楼,和蜂巢也是差不多的,但平时接触不到。”余之华说。
“强大的斗士会受到人们的尊敬,还能通向真正的自由。”闭目养神的夏巍突然插了一句。
“可是会死人的!”余之华立刻反驳道,他的情绪变得很低落,音调里全是忧愁,“你的生死战马上就要到了。”
“我……我一定会赢的,一定!”夏巍张了张嘴,最后斩钉截铁地说,有史以来,他头一次不知道如何应付对手,安慰人比击败最强大的劲敌还要困难。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像笼罩着一层郁结不散的阴霾。
“好啦,我们没得选,不是吗?”余之华站起来,分别看向两人说,“书上有句话说,唔,是什么来着……”
他摸着下巴思索,池昱突然想到一句话,补充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啊对!”余之华打了个响指赞叹道,“阿昱一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吧!这么有学问。”
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歉意道,“哎呀,对不起,我不该提到这个的……”
池昱微笑着摇摇头,顺便讲起自己从前的故事来,一些在孤儿院的琐碎,哪怕是最普通的经历,也令余之华忍不住感慨羡慕,再到前几天发生的变故,港口的暴乱,凶恶丑陋的妖灵和手里会冒火的炎族人,余之华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惊叫连连。
池昱不经间一瞥,看到夏巍微张着嘴,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似乎正在竖耳聆听,这时候故事的声源戛然而止,他不禁转过头来,刚好和池昱的视线撞个正着。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翻身,夏巍羞愤道:“胡说八道,简直在吹牛……”
并不是特别稳当的铁架床被他折腾得吱呀作响,池昱和余之华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