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两位费先生
贵族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里,那测试生命体征的仪器突然嘀的一声,仪器上的刻线猛地拔高,深陷在软褥里的红衣小女孩,突然身体一个猛地弹跳,就半直立的站了起来。
小女孩虽然半站着,眼睛却还闭着,头也低垂着,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半瘫软着。她似乎是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操纵着,身上的各种管子一瞬间被撑的满满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站在病床前一身长袖唐装、如老僧入定的费先生突然睁开眼睛,手中的八卦镜发出咯吱咯吱的怪音,抖动异常。
不好,磁场有变,磁盘有异。
费先生的双手紧紧攥着那八卦小镜,双方博弈半天,奈何却牵制不住。那八卦镜到底脱了手,飞射出去,在病房内叮叮当当的撞击起来。
“怎么了费先生?”
听到声音,一直紧张的等待在外面的玄箴及几个保镖立时推门进来,待看到病房内那金色圆盘状的八卦镜四处乱飞,接连击打房内仪器的异状,一时都惊住了。
看到在病床上半直立状态的玄歌,如一只被线圈缠着的傀儡娃娃,玄箴止不住一阵心慌。
“小歌!”他喊着就要往前冲。
被后面跟着的飞建一把拽住,“玄先生,太危险了,你不能过去。”飞建把玄箴拉拽到那几位保镖中间,吩咐道:“看好玄先生。”自己则迎着屋内跳跃乱飞的那金色八卦镜而去。
那八卦镜中间厚四周薄,急速运转之下当真就是一个移动的破坏王,每一样被它碰触过的东西不是裂开就是粉碎。
费先生努力掐诀想要控制住那发疯的八卦镜,奈何功力有限,本不是他的东西,八卦镜并不认他这个主人。
看着飞建手持利器,向那八卦镜运转的方向而去,费先生大叫:“不要碰它,那可是宝贝。”
宝贝就能随意伤人?
飞建看一眼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挂在病床前的小女孩,就一阵心痛,他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往那八卦镜扑去。
这时候房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了,一个低矮圆胖的老头冲了进来,看到屋内这惨不忍睹的一番乱象,怒气直冲脑门。他大喝一声,然后双腿前踞,躬身下压,摆出一副罗汉造型,双手捏了个诀,口唇翻飞,念念有词。那八卦镜似乎有神识,立时停住不动,然后收敛周身光束,直向那低矮圆胖的老头冲去,一瞬间入了老头手中,安静不动了。
“师哥!”费先生看到圆胖老头突然冲出来,直吓得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我,我…就是好奇,拿来玩玩。”他慌忙解释起来。
圆胖老头冷冷看他一眼,并不理会,两步来到病床前,看到躺在床上的小女孩,怒目一瞪,磨动手中八卦镜,小女孩身上的各种管子纷纷回收,小女孩又被稳稳摁到床上。
身体接触床面的同时,小女孩突然睁开眼睛,使出全力喊出一声:“爸爸!”然后呕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
“小歌!小歌爸爸在这!”玄箴推开面前层叠的保镖,几步扑到病床前,“爸爸在这,小歌,小歌?”玄箴扶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紧张的去抓小女孩的手。
但是小女孩已经闭上了眼睛,头微微垂下,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病床前检测生命体征的一系列仪器纷纷亮起红灯,生命线成为一条平顺的直线,同时“哔”的一声,全部暗灯。
“小歌,小歌,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唬爸爸!”玄箴意识到什么,眼泪不受控制的啪啪砸将下来。
费先生一脸衰败,“噗通”一声蹲跪下来。
低矮圆胖的老头走前两步,站定到病床前,先试了试小女孩的鼻息,又伸手掰开小女孩的眼睛看,发现瞳孔已经扩散,他摇摇头,低叹一声:“玄小姐去了,玄先生请节哀。”
听到圆胖老头的话,玄箴再也抑制不住,大声痛哭,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坠倒在地。
飞建也围到病床前,深深的看小女孩一眼,健壮的胸脯微微抽动,努力压制心中的一腔怒意。随后赶来的廖院长及十几位医生都站在病房外围,一瞬间把个宽阔的病房围的水泄不通。
飞建握紧双拳,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一步一个脚印,掷地有声的走向费先生。
他要杀了他。
费先生身子抖做一团,“师哥救我!”费先生完全没有了刚刚在病房内趾高气扬的清高,如一只丧家之犬一样向圆胖老头爬去。
圆胖老头厌恶的看他一眼,一脚把他踢开,道:“狗东西,竟然敢偷我的法器出来行骗,你这不是在谋财,你这是害命。”
此话一出,除了飞建,另外几位保镖也都抖擞起精神,个个挽袖,向费先生聚集过来。
玄箴也止住了哭声,他放下小女孩的手,直直的站立起来,取下沾满泪水的眼镜递给秘书。这边厢秘书已经递了一张柔软洁白的湿布巾过来,他接过来细致的在脸上擦了一遍,把湿布巾扔在地上,秘书又为他换了一副新的眼睛递过来,他接过戴上,理顺了一丝不苟的短发。一切收拾妥当,他又变成了一个文质彬彬的文雅人士形象。
他向飞建几人招招手,道:“不要动粗,先押起来。”
飞建应一声是,飞快的制住了费先生,反剪了他的双手,用输液袋上的透明软管做绳子把费先生两只手腕从背后紧紧缠在一起,然后绑牢。费先生疼的哇哇大叫,另一位保镖就在医疗操作盘里随手拿起一卷白色的绷带,整卷都往费先生口中塞去,动作粗暴而直接。
廖院长及一干白大褂们个个看的目瞪口呆,从刚刚还高高在上的座上宾,到完全沦为阶下囚,也只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看着费先生的惨象,他们心里都有些不忍,不自觉的都默默的往外退。
就是这么的现实,不是救命恩人,就是杀人凶手,为有钱人办事,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行走。
廖院长免不了就有一股同气相连之悲。
“听这位先生的意思,这人是个江湖骗子?”玄箴问道,“请问先生何人?与这费先生什么关系?”
低矮圆胖的老头大约六十来岁,两鬓斑白,也穿一声唐装改良的长袍,因为生的矮,那长袍的底端基本擦着地,人就看着有几分滑稽。
“我叫费别庄,是个职业道士,因为能驱动梦境救人,确实也救了一批人,因此在业界小有名声,大家伙给面儿,称呼一声‘费先生’。”低矮圆胖的老头自我介绍道。
“你是‘费先生’?”玄箴皱眉,他看向如一条死狗似的缩在墙角的另一位费先生,道:“那他是谁?”
“他是我师弟,也姓费,名字叫做费常德,是我师父在常德捡来的,我们都是孤儿,随师父姓氏。”费别庄道。
两位费先生?
大家都愣了。
玄箴反应最快,他道:“他不是‘费先生’?你才是?”
费别庄点点头,道:“若是玄先生要找能驱动梦境救人的费先生,那么我才是那位‘费先生’。师弟没有什么根骨,只寥寥在师父那学得了一点儿皮毛,从前一直在乡野间为一些农人瞅瞅风水,看看家宅祖坟的气运之类的,关于用梦境制造‘连续活化’来治病救人,他却是从没有做过的。”说着他恶狠狠的看向费常德,道:“这老小子不知在哪得了信,前几日突然偷了我的法器八卦镜不见了,没想到是被玄先生请了来替玄小姐治病,害我好找!”
费常德的头低的更低了。
岂止是害你好找?更是害了玄小姐的命呀!飞建气不过,一拳打在费常德脸上,顿时鼻血飞溅,长流不止。
猛然的痛击,费常德疼的直抽抽。
病房中的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玄箴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的私人秘书Miss张,目光中怒意汹涌,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
“玄总,我不知道呀!我真的不知道,我带着飞建亲自寻去费先生家宅中的,当时就是这位费先生在家,那位费先生他不在呀!我们说明来意,问他是不是费先生,费先生一口就应下了。”女秘书吓得腿一软,当即就要跪下的样子,她指指保镖飞建,又指向费常德。
飞建低头默认。
费别庄摇摇头,叹息道:“那两天我正好去道家协会活动不在家,师弟来家中做客。”
自此,真相大白。
一个半吊子的衰货,竟就这样害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宝贵的生命,玄箴怒发冲冠,立时生出要把费常德生吃活剥之心。
“费先生,你看小女还能救吗?”玄箴打点起精神,艰涩的开口问道。
费别庄摇摇头,语气中不无惋惜,道:“人死灯灭,到底我来晚了。”
玄箴的眼睛瞬间血红,他看向费常德,一字一句道:“杀了他,飞建。”
已经退到门口的廖院长及一干白大褂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之语,医院乃是救死扶伤的神圣之地,怎么能杀人?但是萦绕在病房里的低气压直压得人喘不过气,廖院长张嘴两下,到底没发出声音。
三四个保镖走过来,推着把廖院长及身后的医生们都轰出了病房。
屋内顿时传出费常德杀猪般的惨叫:“师哥!师哥救我!”
廖院长摇摇头,自作孽天来收,他抬手挥散了跟着自己一起被撵出来的白大褂们,自己也迈着大步走开了。
病房内费常德顾不得满脸鲜血,匍匐着滚到费别庄脚前,一把抱住费别庄的腿,连哭带嚎:“师哥,你一定要救我,咱师父就咱们两个徒弟了,你看在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子上,看在师父的在天之灵,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是有意的,也是想救人啊!”说着大哭起来,泪水一串串往下掉,悔恨至极。
费别庄被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痛哭流涕的悔恨,免不了动了恻隐之心。
“等一下!”他伸手阻住飞建直奔而来的脚步,回身看向玄箴,道:“玄先生,给我一点儿时间,我再进去探探。”
“小女还有救?”听他此话,玄箴又重燃希望。听说像他们这样的奇人异士都有一些能通灵的法门。
“我先探一下情况。”明知死人复生不可为,但费别庄还是留下关口没有说死。说不定他进去能得到小女孩的一些临终遗愿,稍稍缓解一下这位父亲的怒火,争得一些恻隐之心,或许还能留费常德一条贱命。
有希望谁都不想放弃,玄箴连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了。
费别庄拿出那八卦镜,摆开阵法,反手捏一个诀,立时沉入冥想。
梦境之中熊熊烈火卷着风浪,瞬间向费别庄扑来,刚刚站定的费别庄被一口浓烟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强忍着肺叶的难受,在漫天的大火中努力睁开眼睛辨别眼前的一切。
一看之下顿时气了个倒仰。
这方梦境……
这方梦境,怎么会是这方梦境?
看着眼前越烧越近的大火,他的心都滴起血来。
他娘的费常德,千刀万剐凌迟了你都不亏。
“小青!小青!”他大喊起来。
但是回应他的是滚滚浓烟,以及席卷而来可以吞噬一切的火焰。
小青死了,他知道,不然不会燃起这滔天大火,不会处处坍塌。
他顶着头顶随时都将会把他吞食的火舌,一下瘫坐在地。
这百里场景,虽然不见天日,却是他费别庄苦心孤诣,费劲千辛万苦,历经三十多年,可以说是穷尽一生辛苦营造出来的纯人工造景。虽然称不上真正的梦境,但他以一介凡人之躯,能做到如此已经非常不易,没想到就这样坍塌殆尽。
他心痛的泪都流不出来。
“啊!天杀的费常德,老子亲自手刃了你。”他肺都要咳出来的同时,仰天大喊。
病房内,刚刚入定的费别庄猛地睁开眼睛,一瞬间瞳孔红成了嗜血的兽,“费常德,老子杀了你!”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费别庄操起自己身旁的医用脚架,抡圆了胳膊,不管不顾的向费常德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