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见苏小明看着作业区出神,就说:
“这个区本来还安排了一次作业,后来不是说要停工检查吗?所以就取消了这次作业。”
“不能取消!”苏小明赶紧说话:“这个,计划了开采的,那就按原计划进行。”
三号区本来就是希望所在,你这一停,竹洞矿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马上觉得自己语气有点不对,小陈和老苏都有点诧异地看着了。
就停了下,接着说:
“既然是原来的矿脉已经没有开采价值,那么,换个方向怎么样呢?”
小陈回道:
“这样严格来说是不允许的,怕影响整个矿道的结构稳定。”
话说得委婉,意思还是很明确,就是这么做不合规矩。
刚刚还义正辞严,处处强调要安全生产,这会又想改变不按计划掘进?
这不是双标吗?
“不过,如果真要改变掘进方向,就要重新进行结构安全论证。”
这小陈怎么说话大喘气呢?苏小明正琢磨着怎么办,小陈就说出了办法。
那就行了,本来嘛,人家都能开过去,到自己了就不行?
那没事了,拿矿灯仔细四下查看。
前面已经被鉴定没价值了,苏小明可不认为,自己能比得上人家专业眼光。
拿个小锤左敲敲,右敲敲。灯柱下,发现左侧一条蜿蜒的细缝。
那就是了!
“小陈,看这里,只怕不是震出来的。”
苏小明指着这条缝:
“论证完了,如果不影响矿道稳定,就从这里掘进。”
苏爸也凑过来看:
“还真是!这里可能就是脉头。”
已经没有别的可能了,只要钻一个炮眼,就能知道结果。
如果真是这个方向,一钻下去,红浆就会冒出来。
钨矿在钻头高速搅动下,变成的粉末,加上降温的水,就会变成红褐色的砂浆。
不过现在是没办法,要是手头有电钻,苏小明绝对会来上一发。
有点遗憾地走出去,又到其它几个采区看过。
出了矿道,就感觉忽然从凉爽的空调房出来,到了酷热的阳光下。
地下四通八达的矿道,一层接一层的工作面,就像是一个迷宫。
出来后,感觉就不是同一个世界。
矿工下井的工资高,是有道理的。
不说这本来就是重体力活,单是黑暗逼仄的工作环境,就不是一般人能感受得到的。
长期井下工作,很多人出井后,都会有段时间难以适应。
接下来就是到劳保仓库去看了。
苏小明跟在后边,矿部其实就在矿区两里多外,一个狭长的谷地里。
面积不算大,所以还借用了一些山坡来修建房屋。
错落的建筑,包括一栋矿部大楼,还有职工宿舍。
大楼只有四层,七十年代修建的,看着很显老旧。
外墙上的白灰图层,已经被水渍染得斑驳了。
一株爬山虎长得也萧条,就爬到半墙处,也许就缺了向上的力量了。
劳保仓库在矿部大楼后面的一排平房里。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有二胡吱吱呀呀的声音。
极其幽怨哀婉,却不知道是什么曲子。
“是劳保仓库的老石,他就喜欢听二胡,自己没事的时候,也会拉上几曲。”
小陈看来是对老石很熟悉。
走近一看,老石半躺在椅子上,闭着眼。
手里一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拍打在身上。
嘴里跟着收音机的曲调,轻轻哼着:
“风来处,雨丝轻洒。
送你时,柳枝点芽。
怨不得,春风不至。
远行的马蹄敲碎……”
“老石,老板来了!”
那老头才睁眼,站了起来。
一件白色汗衫,已经很是老旧了,上边还有“竹洞”两个字。
估计是矿里发的,一般有些什么活动的时候,矿里会统一服装。
老石穿的这件,大概是这么来的吧。
“有什么事吗?”
老石说话慢条斯理,一点没有见到老板时的紧张。
“你开一下仓库门,看看里边的防护用品。”
小陈表明来意。
老石才拿起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地往前走。
一脚高一脚底,看来腿脚有点问题。
见苏小明询问地看过来,小陈落下几步,在苏小明耳边悄声说:
“老石以前受过伤,没好利落,腿脚就不灵便了。
有个儿子顶班进来,可惜前年出事了,没救过来。
他老婆气急之下,没俩月也过去了。
矿里照顾他,就请回他来,守着这仓库。”
三言两语,小陈就把老石的情况交代明白了。
苏小明听了,也觉得凄惨。
人世间苦痛太多,有些时候,这心,就被石磨碾过一般。
不是碎的难以收拾,就是被动地阻断了痛感,以麻木应对苦痛。
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默默跟着往前走。
“老石还有个女儿,很有出息,在外地上大学呢!”
小陈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苏小明。
哗啦!老石拉开了仓库的大铁门。
进去后,仓库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所有的物品都归置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看上去就觉得悦目。
老石就站在门口,手里还是紧紧拿着他的钥匙,也不进去。
小陈带着苏爸和苏小明,从门口开始,一一介绍这些护装。
从规格到用途,说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还拿起来,做了整个用法流程的演示。
业务能力很强,这是苏小明对小陈的印象。
走过一遍后,苏爸很满意:
“情况很好!这样就放心了。
小陈辛苦一下,再清点一下库存。
接下来开工之后,有哪些是易耗品,需要添置的,及时汇报!”
看来这小陈也是入了苏爸的法眼了,前途无量啊小伙子!
出了门口,苏爸伸手握住老石的手:
“谢谢你啦石师傅,仓库管理得很好!”
老石没有丝毫受宠若惊的样子,淡淡说了一句:
“应该的。”
转身就关门,落锁。
然后默默地又走开,往他值班的屋子去了。
钥匙串丁零当啷,越来越远。
小陈也许想给老石辩解一下,就说:
“他儿子出事的时候,就是因为带的监测仪保管不当,结果没发挥作用。
所以吧,有些怨气,尤其是对上头,从来就没好脸色。”
苏爸感叹了一句:
“这是给我们警告啊!什么时候都要警惕,万万不敢轻忽了安全这个事。”
回去的时候,又经过了仓库值班室。
收音机里的曲调换成了京剧,很熟悉的唱腔:
“苏三离了洪洞县,把身来在……”
说不出的哀婉凄凉,在燥热的空气里飘荡。
整个人都觉得浑身一紧,像是被冷风吹过,寒毛都在大热天里竖起来了。
不能飘啊!什么时候都要记着,人的生命,才是最最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