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响起的时候,苏小明才猛然从似睡非睡中惊醒过来。
等刘杨非再次往上爬的时候,苏小明已经背着两个背篓一跌一滑地往山下走。
夜色开始渲染天空,层层叠叠的远山像是倦归的牛,卧在大地上。
刘杨非急冲两步,从苏小明肩上卸下一个背篓,又递过来一个纸袋,说道:
“先填两口吧,饿着了吧?”
苏小明接过纸袋,还没打开,一股浓郁的油香已经扑面而来。
扯开纸袋,两个葱油饼露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啃,确实饿坏了。
“有水吗?”饿是确实饿,葱油饼香也确实是香,但这会最想要的还是一口凉水。
“啊?!”刘杨非一拍脑袋:
“给忘了,就想着你饿了,开上拖拉机就赶紧跑过来了。”
苏小明听到这话,一下就呛住了。就很无语,刚刚倒掉带着硝烟味的矿洞水的时候,你自己还舍不得呢!这会就忘了带水。
“嘿嘿嘿!”昏暗的暮色之下,看不清刘杨非的脸色。看来他真正的领悟到了,只要我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强行咽下那一口饼,看着那个只知道尬笑的背影,真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明仔!”一个压着嗓子的声音低低响起,跟着一个粗豪的声音低声唤了一声。
都知道要低调啊!
“爸!刘二叔!你们怎么也来了?”苏小明刚走到拖拉机旁边,两个蹲着的身影先后站了起来。
苏爸一手一个,接过来两个背篓,转身放在拖拉机的车斗上:
“阿非跑过来说你找到大矿了,就叫我和你刘二叔过来帮着运回去。”
顺手就递过来一个水壶:
“喝一口吧,上午泡的凉茶。”
苏小明接过来,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才长长打了个嗝:
“嗯,这下舒坦了。”
那边刘杨非已经急忙走到堆放矿石的地方,掀开上面胡乱掩盖的几根树枝,抱着一袋矿石,紧迈两步就扔上车斗。刘二叔在车斗上稳稳接住,又轻轻在车斗上摆好。
苏小明放下水壶,跟着苏爸也搬起了矿石袋。
每一袋都有上百斤,一共有二十六袋,基本都是可以直接卖去矿业社的精矿了。
脚下还是不得劲,这会儿背着矿石袋更是有点踉跄,刚刚在矿洞里往外背的时候,还没感觉那么沉。
拒绝了刘二叔叫他先歇会的建议,能多一个人搬,那就会快一分,夜长梦多说的就是这个时候。
其实因为堆放矿石的地方,就在早先村民取过石料的缺口旁边,那儿原本就是运石料的车辆停放的地方。现在拖拉机也停在那里,搬起来不怎么费工夫。
不到十分钟,这二十六袋矿石就堆放在车斗上了。
手扶拖拉机载重还是够劲的,一吨半左右的矿石装上去了,刘二叔用脚踢了踢四个轮胎,没半点问题。
刘二叔又顺势踢开了拿着摇把想发动拖拉机的刘杨非,把摇把套上发动机的接口上,沉身运气,两圈就把柴油机给发动了。
“上车!”刘二叔招呼一句,跳上驾驶座,又喊了一声:
“大强哥跟阿非坐车斗,明仔坐我旁边。”
苏爸大名叫苏大强。不知道为什么,苏小明现在一听到别人叫老爸的名字,就不由自主地想笑,自己也没个叫大壮的叔叔啊!
从爷爷辈起,就好像没给认真取过名。
从苏爸的大强,到两个姑姑大梅、大桃,到自己姐弟的小红小明。
将来自己一定要把自己孩子的取名权给牢牢掌握住。新华字典不够用,那就现代汉语词典、康熙字典都给备上。
哪怕翻烂几部字典词典,也绝不给将来的孩子上学时留下给同学谑笑的机会!
数学书上的小明不是我啊!
想到这里,忽然心里又酸酸的,前世自己干脆就没找到过生孩子的对象,孩子又从哪里来?
那一世,年老了的苏爸越发的沉默,苏妈在撒泼打滚、威逼利诱无果之后,干脆就说,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拖拉机滚过一个土坑,颠了两下。顺势摇摇头,把这些念头都赶走。
这一世,一定要至少生两个娃,老爸抱一个,老妈抱一个。村口路上逛到腿软,也去炫耀炫耀别人。羡慕不死前世假装好心、分明却在老两口心头插刀的人。
其实,说到底,把老两口伤得最深的还是自己啊!
“小明,你眼看着都要吃上国家粮了,”突突突的拖拉机声里,刘二叔的粗嗓子也没压住:
“方才阿非和我说过了,没说的,这就是你的气运,挡都挡不住。阿非不能不知足,能沾上你的光,也是这小子的运气。就按你们商量着的来,明儿二叔就帮你把矿运去集上卖了。”
国家粮,好久没听过的富有时代特色的词语了。
苏小明觉得,自己的思维似乎变得有些古怪,总是抓不住别人话语里的重点。倒是一些许久没听过的词一入耳,就能勾起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对未来时代的走向有着很清晰的印象,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帮助自己的兄弟走出更广阔的天地,对于今天的所获,确实并不太在意。
就算这一车矿石,卖出矿业社最高的收购价,也不过能卖个一万五六,算不得什么。
但仔细想一下,用最简单的代换方式来计算,现在猪肉一斤一块二,这一车矿石能买一万三千多斤猪肉。
这一万三千多斤猪肉,换三十年后,要卖个四十万块左右,也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了。
如果按照现在的房价来算,大姑家在县城买了房,一套近一百平米的房子,也就花了不到五千块,这一车矿,不得在县城买上三套房?
换成三十年后,这三套房能卖多少钱?
不敢想,不敢想,想就是赶紧卖了钱就到县城买房去了。放上三十年,就可以过上包租公的咸鱼幸福生活了。
“你上班了,那个矿洞就我和你爸,带着阿非一起管起来,咱们四个一人一份,谁都不吃亏。”刘二叔的话声音不高,勉强能盖过拖拉机的发动机声,却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二叔,你先听我说。”知道刘二叔是个坦荡人,也知道他一旦决定了的事,就像他挥刀剁肉,不差分毫,苏小明赶紧先打断他的话:
“我上班后,确实不会有时间来枫树下,矿洞的事,就只能靠您和我爸,还有阿非了。您不想欠我们的人情,可是,我们两家,还用分得那么清楚吗?”
“再说了,如果我啥啥都不干,回头还分一份钱,我这心里啊,也过不去啊!”
“这不是你找到的矿吗?”刘二叔还在坚持。
“哪儿就是我发现的?分明就是我和阿非两个发现的啊!”苏小明还想分辨。
“那你给二叔说说,你为啥先就叫阿非准备了二十几个麻布袋?”刘二叔的思维根本就不像他的外表,一针见血,直指根本。
这场争执进行到这儿,似乎就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了。
“二叔,反正要么就我爸和您、阿非三一三十一,分了矿洞的产出,要不我就和我爸说,我们就都不要了。”既然软的说服不了,谁还不会耍个赖:
“反正您知道的,我爸一定会听我的。”
的确,三年前苏小明以全乡第一的中考成绩考入章城师范,成了整个圆山乡人民口中最热的话题人物,长达一年,直到下一个第一出现之后才平息下来。
这之后,只要苏小明坚持的事,往往苏爸最后都会接受苏小明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