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另一间墓室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打扮得招蜂引蝶的舟黎,她悠悠转了个圈:“瀛儿你看,姐姐好看吗?”
连天瀛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走过去,把一支凤凰流苏簪从她的左鬓拔下来,插到右鬓,微微笑道:“这样更好看。”
舟黎的灵魂又一次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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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黎并没有想隐瞒灵书的意图,直接命人把他引到了地下,他一个扫墓的,眨眼之间掉进了坟墓,脸上色彩不可谓不丰富。
简单陈设的墓室里,首先走进来的是一个浑身新娘打扮、长相俊秀的年轻女子,她送来茶水果品,话也不说一句,就要离开。
“请问……”
灵书彬彬有礼的提问,可她理也不理,径直走了出去。
灵书:“……”
这女子他肯定没有见过,可不知怎么回事,竟使他萌生出了一种似曾交际过的感觉。
她到底是谁?
灵书的视线落在白气氤氲的茶水上,那白气不是热气,是毫无生机的阴冷之气。
而茶具放在一口黑棺上。
黑棺两侧各置有两张小黑凳,皆是长长方方的工整模样,像四口迷你小棺。
纵然灵书经历丰富,此时也被这种渗入骨头缝里的森然之气碰了个微微激灵。
“灵书!”
有个兴奋且深情的女声如厮唤他。
灵书转身,看向墓室门口,微微欠身见礼:“三小姐,好久不……三小姐!”灵书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脸上恭敬不再,只有浓浓的嫌恶,“请三小姐自重。”
舟黎停在灵书的一步之外,保持着想拥抱灵书的姿势,眼睛轻轻一眨,竟然溢出两行清泪来:“是我。灵书,我是筝儿啊。”
灵书一怔:“……胡说,你分明就是三……”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对面的舟黎把脸上的人皮面具缓缓揭了下来—千真万确,是舟筝无疑。
灵书的神经有那么一瞬间的错乱,他不知是该悲伤,还是惊喜,“不不,你……你不是筝儿,你不是。”
“灵书……”
“不要喊我!”
灵书的情绪突然有些崩溃,他站在那儿,死死攥着拳头,恨不得将这黑沉沉阴森森的墓室一拳砸出个大窟窿,“你可知……我当初费劲心机救你出来,是为了什么?”
舟黎的双手渐渐垂了下去,仿佛在回忆某个痛苦又幸运满足的时刻,又仿佛在忏悔,在鄙夷地叹息。她道:“你让我忘记仇恨,好好活下去。可我……”舟黎嗤笑一声,慢慢扫视着一室漆黑与冰冷,“我变成了一个仙不仙,魔不魔的怪物。”
她至死都记得,那一天,父亲来到舟氏祠堂,将两封金边信文交予她手中,然后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听说他自杀了。
她打开信文,一封是父亲的亲笔谢罪书,一封是关于素鱼塘、舟忌灭门案、梵骨白山、妖娆神宫以及其他几家仙族重地的秘密。
很快,舟黎十万火急的跑来告诉她,舟忌正在纠结几十万兵力蓄意谋反,想诛杀她们两姐妹,她信以为真,迫不得已与舟黎联手对抗舟忌,可舟黎最终背叛了她,理由是—她想要灵书。
于是舟筝杀了舟黎。
逃跑的路上,她负伤累累,幸好灵书突然出现,在舟忌几十万仙兵仙将的搜索围剿中,他费尽千辛万苦将她救出王宫,嘱她“忘记仇恨,好好活下去”,然后他义无反顾的回到新朝王宫,从此成为了木神的“礼品”,失去消息。
沉沉夜色中,她心有不甘,用母亲亲传的、世上独一份的易容术瞒天过海摇身一变成为舟黎,折回王宫处理掉舟黎的尸体,走进了启明新殿。
后来被木神遣至此地守墓。
后来通过父亲的遗书,她联系魔族,修炼速成魔法,“携家带口”,成了魔族的三魔君。
“灵书,”她道,“你对我很失望吧?”
灵书闭目不看她,修长玉立的身子微微发抖:“你……想不想回头?”
“不能了。”
舟筝轻轻摇头,完全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前一刻尚俾睨天下、妖媚风流的女人,此刻已彻彻底底低落进尘埃里,“你走吧。”
灵书:“……”
舟筝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沉默,她不知如何挽留他,或许心知肚明如何都不能留住他。舟筝残忍狠毒半世,但从未对他残忍过,狠毒过。纵然****,他也将她捧在心尖,视若珍宝。
她问他,喜欢她什么?
他说,仙神里纯粹的坏人不多,你是最纯粹的一个。
他也是坏人,就这么承认了。
可她如今半仙半魔,再也不能做纯粹的仙神。
同道中人,道不同即是鸿沟。
舟筝缓缓转身,准备离开。
她不想再自取其辱。
“等等。”灵书突然低低出了声。
舟筝以为他有话要问,于是停下来,洗耳恭听。
静默片刻,腰背蓦然一紧,舟筝睁大了眼睛,是灵书从后面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力气之大,仿佛要把她勒进他的身体里,自此合二为一。
“筝儿,”感觉得到,他还在极痛苦地挣扎,“让我想想,给我……时间。”
“大公子。”
讥诮的一声出自连天瀛之口,他侧身半倚石门,已不知在那里堂而皇之地旁观了多久。
他道:“名分都定了,你还纠结什么呢?”
灵书看过来。
舟筝慢慢低下了头—未经允许,擅自将他奉为舟家墓地大公子,是她孟浪了,“我不会勉强你。”
灵书则一直凝视着连天瀛的脸,语气中的憎恶感更浓烈了些,“他是谁?”
舟筝:“你们之前见过,他是贝……”
“我是这里的二公子。”连天瀛抱臂笑呵呵的说,明显是在挑衅,“从前是筝儿的舟奴夫,后来是华越邈的贝左令,现在是舟家墓地地位仅次于你的二公子。大公子你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共侍一主了,你可开心啊?”
灵书的脸上可看不出一丝开心,此时他的眉头皱得很深刻,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情敌轻轻一下子夹死。他放开了舟筝,问:“到底怎么回事?”
舟筝左右为难了。
她觊觎连天瀛的皎如玉树绝世无双,也重视灵书对她的情深似海恩义并重,鱼和熊掌她都想要,都不想放弃便宜了旁人。
她也曾暗暗算计,灵书来了,要不要让连天瀛暂时回避?可连天瀛不肯,她自己也不想,她承认自己淫欲,自己贪婪无度,想同时霸占世间男子所有绝色,可她本质上就是这么一个人,想让她为了谁舍弃自己的本质,比让她死更难。
舟筝娇羞的笑了笑,道:“还是你说吧,瀛儿。”
听得“瀛儿”二字,灵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连天瀛仿若未觉,依旧笑呵呵的:“没错,我喜欢筝儿姐姐,非常喜欢。就这么简单。怎么,你有意见?”
灵书慢慢闭了眼睛,“筝儿,这大公子,我当了。”
舟筝的眼睛里渐渐发出光来,仿若守株待兔的猎人终于如愿以偿:“灵书,你……你说真的?”
“嗯。”灵书道,“我想沐浴。”
“好好好,沐浴沐浴。“此时的舟筝激动得只会重复别人的话了,缓了许久,她才试探着问,“那我们,一起?”
灵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言不发,绕过连天瀛,然后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连天瀛呆成了木头人—乖乖,他也忒能豁出去了。
舟筝双目生媚,巧笑如嫣,路过连天瀛身旁,她一根手指缓缓抚过他的唇,轻声道:“瀛儿,你也该准备一下了。”
连天瀛:“……”
连天瀛想到了一件有点麻烦的事。
成功炼化的傀儡只忠于舟筝一人,而辨别主人的方法,连天瀛心知肚明,傀儡们靠的可不是“舟黎”的这张假面皮,而是一种对主人盲目的膜拜和遵从。
可他根本没有被炼化。
万一舟筝和舟黎不定时的变来变去,他该怎么辨别谁才是他的“主人”呢?
“嘿,你疯了吗?”
“啧啧,真狠。”
狪狪狑狑兴奋又凉凉的声音从墓道转角处传来,连天瀛想了想,走了过去,刀子划破血肉的声音这么明显,他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舟筝”背靠着墙壁,正在用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的、麻木又缓慢地割划着自己的脸,虽然没有一点鲜血流出,可呆滞的眼神,一道道整齐外翻的白肉也足够狰狞可怖了。
狪狪狑狑停止围观,连忙向走过来的连天瀛行礼:“二公子。”
连天瀛:“她这是怎么了?”
狪狪老老实实道:“舟筝只受控于三魔君,嗯,她这么做,一定是三魔君的意思了。”
连天瀛明白了。
他前一刻还在担心自己不小心败露,现在这个担心就被以这种方式解决了,看来,舟筝对他的怀疑根本没有完全消除。
毕竟除了那个主动递上去的吻,他还一直坚持“守身如玉”呢。
不像灵书豁的出去,一来即是献身。
“三魔君的男宠多吗?”
“啊?”
对于连天瀛的突然发问,狪狪狑狑显然有点措手不及,“多……多吗?不多吧,好像……只有大公子和您呢。嗯!”
“好像?”
“啊,没有‘好像’,真的只有大公子和您。”狑狑有点慌了,连忙代表二人弯腰鞠躬地认错,“小魔一时嘴快说错了话,请二公子责罚,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