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有孩童哭喊“母亲我怕”,有母亲哭求,“求求你放过我孩子吧!”
听见有人大声咒骂,“华越邈冤枉,天界百族不辨真相不得好死!”
听见刀剑砍刺进骨肉里的声音。
听见“哗”的一声,有人被拍进水里。
听见轰然爆炸声。
听见尖叫声此起彼伏。
听见有人失心疯地喊,“华越邈,我的家啊!”
……
“为什么?”连天瀛用沙哑,且阴沉的声音问。
木繁树远眺下方,面色淡薄:“华越邈不死,我族必亡。”
“你的族人是人,难道我的族人不是?”
木繁树轻轻笑了一声,毫无情绪,“瀛儿,你的族人,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死光了。”
“木繁树!”连天瀛恶狠狠的吼,“连天族覆灭拜谁所赐,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吗?”
“你指我父亲?”
“不是他还有谁!给先帝出谋划策,为帮助鱼族巩固帝位不择手段诛灭异族的,除了他,你告诉我,还有谁!!”
“随你怎么想吧。”木繁树事不关己的说,“不过我还是想解释几句,连天雪墟的事,这次华越邈的事,我木灵神族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进来,我们一直在做的,不过独善其身而已。”
“所以?”
“木灵神族与你无仇。”
“哈哈哈哈哈哈……”连天瀛疯癫地笑了起来,一张绝美的面孔渐渐狰狞扭曲,“那么现在呢?木神大人,你把我吊在这里,难道是为了让我开心吗?嗯?”
“我是为了你好。”木繁树道,“瀛儿,你太懦弱,以至于每次大难当头你想到的都只有求助……”
“住口!”
木繁树不听,继续平平淡淡的说下去:“瀛儿你要记住,求助别人,永远不如依靠自己。只有自己强大了,才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自己想保护的所有人。你看下面这些人,他们哭,他们叫,他们跑,有用吗?事到如今谁也救不了……”
“我让你住口!听见没有,你住口!”连天瀛怒吼。
“瀛儿……”
“住口住口住……唔!”
木繁树的吻总是这么令他猝不及防,肌肤相触的一瞬,连天瀛的暴怒和被暴怒冲溃得七零八碎的理智又一次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木讷,迎合,反攻,疯狂,步步沦陷,每一步都是那么情不自禁水到渠成。他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下面是水深火热的人间炼狱,是他一心想保护的族人啊,他却在上面风花雪月忘乎所以。他为何,在此情此景之下还能和她做出这种事来?
他恨自己的不争气。
恨她勾引自己。
恨这个虚伪自私的世道。
恨一切的一切。
牙齿突然用力,他咬破了她的唇,她不躲不闪一声不吭,任他发泄蹂躏,好像还怕他突然会松开似的,她犹犹豫豫,最后慢慢捧住了他的脸。
“瀛儿,”她潸然泪下,“……对不起。”
血腥的芳香和泪水的微咸混合在唇齿间越来越浓,连天瀛也越陷越深,愈发情不能自已。他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愤怒,忘记了下面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仿佛一头最原始、最凶猛、最贪婪的野兽,只剩侵略和攻击。
木繁树脸色惨白,呼吸也渐渐变得紊乱,一对黛眉越皱越紧,放在他脸上的双手紧了张,张了又紧,似乎想把他本能地推开,但一想又万万使不得,反反复复纠结如麻,显然在承受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大人……繁……树……”
“嗯。”
“你们……公子!!!”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喝斥来自于二人咫尺处—趴在连天瀛背上的暮沉,在这个时候突然醒了。
木繁树受惊,猛然将连天瀛推了出去,用力太大,竟再一次被意犹未尽的连天瀛撕破了嘴唇,伤口足有一颗红豆大小,汩汩鲜红的血液顺着她光洁苍白的下巴滴落在淡绿的胸衣上,染出团团墨绿色的花来。
木繁树刚要说话,对面,暮沉已经咆哮着骂开了:“木繁树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家公子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你用燃冰之术焚我雪照王城不算,又勾结百族来污蔑屠杀华越邈,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爱我们公子?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公子?!”
木繁树曲指堵住唇上的伤口,不急不缓道:“雪照王城不是我烧的,百家仙族也不是我叫来的,暮沉,说话要有证据。”
“你把我们吊在这儿就是铁铮铮的证据!”暮沉说话过于激动,牵动了身上的伤,他深深咳嗽两声,然后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放慢语速道,“木繁树,你敢说,让公子亲眼目睹华越邈被屠杀的经过,这样惨绝人寰的手段,不是你向天界和百族表忠心的计划之一?……”
呼—
脚下红光大现!
暮沉顿时双目圆睁,因为他和连天瀛是朝向一面被捆在一起,他在后面,视线很有局限,但这不多的画面也足够他惊骇和愤怒了。
华越邈起火了!
冲天的火光以王宫议事厅为起点,以势不可挡摧枯拉朽之势,吞噬着河流上的木桥,席卷过宝书堂,一路燃烧着房屋,亭台,楼阁,树木,花草,各种精致的,壮观的,温馨的昔日景致,冲出王宫的墙,烧过王城的房屋街巷,再向四周蔓延出王城的墙,烧向更远、更广的地方。
这几乎成为一座死城,没有人哭,也没有人叫,只有大火在不停地烧,不停地抬高火焰,不停地向四面八方肆意蔓延,疯狂毁灭。
“溪—儿—”
连天瀛拼命挣扎着身上的几道水绳,目光赤红,面皮渐趋狰狞,他朝地面上的这声呐喊震天撼地,近乎撕破喉咙!
“什么?公子你说……溪儿还在下……咳咳咳咳……”暮沉也突然慌了,可如今他身受重伤,又被捆在这里,别说下去救溪儿,自救都不能。
“溪儿!溪儿!!……繁树我求求你,下去救救溪儿吧!求求你了大人!求求你!不然你把我放了,我自己下去,我自己去救溪儿!”连天瀛完全不顾尊严的向木繁树一迭声地求,挣扎的动作太大,裸露的手腕被磨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暮沉咬着牙,也只能随主子一起求:“木神,请看在溪儿口口声声喊你‘姐姐’的份儿上,救救他。他……他还是个孩子。”
可木繁树依然负手站在两步开外,衣袂随风徐徐翻飞,不急不慌:“瀛儿你看,你又开始向我求助了。”
连天瀛的情绪太过激动,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你答应过连天漪要保溪儿性命!”
木繁树立刻反问:“那你可知我为什么答应她?”
“我怎么知道!”连天瀛抻着脖子怒吼,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他没有时间跟她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救溪儿,快说!”
木繁树目垂熊熊火海,默了默,“求人不如求己。”
“说人话!”连天瀛吼。
木繁树转头看向周身气场骤然冷戾的连天瀛,唇角轻扬,“或许你应该仔细想想,连天族禁海,到底在什么地方?嗯?”
“你找禁海干什么?”暮沉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不安和惶恐。
这个女人为什么突然打听连天族禁海,她潜伏在公子身边这么久,到底想干什么?
木繁树不睬暮沉的质问,继续平心静气地对连天瀛说:“只要你说出禁海的位置,我可以救溪儿。”
“你……”
连天瀛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双拳紧握,薄唇紧绷,眼神阴鹜如深海,死死盯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女人脸。
木繁树不说话,也冷冷淡淡的看着他。
很快,后面的暮沉沉不住气了,急声催道:“公子你说话啊!说话啊!先救溪儿要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嗯?”
“你以为,”连天瀛迫使自己闭上眼睛,无比狠戾地,一字一顿地说,“她的话,还能信?”
暮沉:“先不管这么多,公子你先答应她,先把溪儿救上来再说!火烧得这么大,再晚……再晚可就真的来不及了!那片禁海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告诉她无妨!公子你说,快说啊!”
“我不知道!”连天瀛低声咆哮。
他真的不知道那片禁海在哪儿,不知道木繁树为什么突然对禁海感兴趣,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十个数,否则谁也救不了那个孩子。”木繁树不管一对主仆如何争吵不休,只管说出客观事实,然后平静地数出第一个数,“一。”
暮沉:“公子你说,快说啊!”
连天瀛:“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木繁树:“二。”
暮沉:“你不是去过一次吗?……”
连天瀛:“我当时那幺小,怎么可能记得!!”
木繁树:“二。”
暮沉:“那……那大概多远你记得吗?还有,路上看见什么了?有什么动物或者植物?石头沙子也算啊!想到什么说什么,快啊!”
木繁树:“三。”
连天瀛:“……”
暮沉:“公子你好好想想?”
木繁树:“四。五。六。七。”
暮沉:“公子!!”
“哈哈哈哈哈哈……”
连天瀛忽然猖狂无状地大笑起来,发丝、衣袍随心所欲的乱舞一通,遥远的火光渐渐燃亮他的双眸,赤红可怖,他盯着木繁树,面无血色,仿佛盯着一条美丽动人的毒蛇,“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