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瀛被拦在宫门口,出不了宫。
是舟靖科的命令。
“老东西,他果然不肯放过我。”贝瀛骂一声,沿着笔直宽阔的宫道往回走。
“贝……左令师。”
这女声甜美可人,然而听在贝瀛耳中,只觉得厌恨可憎,他抬起头,仰视高高屋脊上那条娇小身影许久,忽然笑出声来:“原来是舟三小姐啊,失敬失敬。下来呀,上面风大,你那一把小腰当心被风吹断了。”
舟黎冷笑一声,道:“做了一族左令师,气魄胆量果然不可同往日而语,不过贱骨头怎会因为身份不同便当真脱胎换骨了?仔细想来,左令师,你不过是从一个女人的床上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床上,只是华越邈的夫人手段高明,又舍得权力地位,这才成就了如今的你吧。哈哈,攀着女人上高位,难得你还能趾高气昂的站在这里同我谈笑风生,真真恬不知耻。”
贝瀛哈哈一笑:“舟三小姐句句精辟!既然你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爬女人的床,那么还是回去劝劝你的好父亲吧,让我和木神大人做邻,当心我近水楼台先得月,然后……”
舟黎哼道:“怕你没那个本事。”
贝瀛:“有没有本事不试怎么知道?哎,你手里拿的什么?食盒吗?扔下来扔下来!本令师正愁午饭没得吃,……”
舟黎白他一眼,“做梦!”飞身欲走。
“一大一小啊!”
冷不丁地,贝瀛喊了这句。
舟黎身形一滞,怒道:“你给我闭嘴!!”
贝瀛用手指甲刮衣服上的泥巴玩,“闭嘴不行。拿好吃的堵住,行。”
舟黎恨不得拿整个食盒将他的嘴巴堵住,然而掂量再三,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只巴望那个惹不起的木神早一日忍不了他,将他处理得干干净净妥妥当当。
想到此处,舟黎总算平了些忿怒,于是把食盒抛给他,一字一字道:“小,心,噎,死。”然后飞身折回住处,重做去。
贝瀛拎着食盒,哼着曲,来到木繁树的住处,“快去通传,说华越邈贝瀛,恭请木神大人共进午膳。”
木繁树出行从不带多余之人,桃仙官和奚微守在房门,这里守苑门的便都是舟靖科的人了,似乎被舟靖科特意吩咐过,对于这位刚刚被追杀出门又不怕死地跑回来的贝左令,众侍都显得十分宽容且友善:“贝左令请进,请进请进!”
请进去送死!
贝瀛笑了一下,堂而皇之走进去。
“贝左令。”
刚迈入园中,身后便有人和气唤他,贝瀛回身看去,正是一脸笑意的舟靖科。贝瀛也满脸笑意,道:“好巧,舟仙主也是来请木神大人共进午膳的吗?”
舟靖科忙忙摆手:“不敢不敢。木神大人贵为天界尊神,本仙主身份低微,岂敢轻邀大人同桌共食,僭越了分寸。”
“是么?”贝瀛疑惑,“可是本令师清晰记得,昨晚木神大人亲自为你一家老小抚琴来着,照你所说,你一家老小岂不该被千刀万剐?”
舟靖科笑道:“误会。昨晚大人确实抚琴一曲,却是向我等询问,那曲子我可熟识,并非为我一家老小屈尊弹奏。五界尊卑有序,乱礼当诛,还请贝左令口下留情,莫要乱讲。”
贝瀛点头:“原来如此。舟仙主果然重礼守矩,那么还有一事,烦请舟仙主为本令师解惑。”
“请讲。”
“华越邈虽为偏远小族,势力微弱,但本令师既来之则是客,舟仙主却下令禁本令师于王宫之中,却是何种道理?”
舟靖科连忙作揖赔礼:“抱歉抱歉,是本仙主做事疏忽。左令有所不知,昨晚宫中发生一起凶杀案,乃是吾女舟黎的乳母的百岁幼子惨遭毒手,横死宫中。本仙主断定,凶手必定藏匿于宫中,人人皆有嫌疑,是以凶手一日不正法,宫中所有人一日不得外出,这所有人,自然包括贝左令在内。”
贝瀛:“那木神大人呢?她也被禁足了吗?”
舟靖科:“自然……不会的。”
贝瀛不服:“为何?既然宫中人人皆有嫌疑,为何单单一个木神例外?不公平,我抗议。”
“贝左令说的是。”
舟靖科闻声一怔,待看清来人,忙忙恭敬施礼:“大人。”
木繁树走过来:“本神要求与宫中人一起禁足,直至凶手被揪出正法。舟仙主可有异议?”
舟靖科一怔,心道闹这么大动静杀个孩子,就是想留下贝瀛置他于死地,木神大人你走不走随意随意,可这么一来,岂不白忙活了?“不敢。只是大人此行身负天旨,倘若因此束缚手脚……”
木繁树笑道:“难道舟仙主不觉得,这两件事实为一人所为吗?”
“一人?”
“对,一个人。”
“不可能!”舟靖科脱口而出,旋即惊觉失言,慌忙补救道,“小仙的意思是,一个是灭门惨案,必是多人同时行凶。一个受害者仅是个百岁小娃娃,目标简单。且二者行凶手段极其悬殊,实在不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贝瀛插嘴道:“反正我就认定是一个人干的。”
舟靖科:“那请问贝左令,你可不可以一个人一夜之间杀死上百人,且死者死状安详,非中毒,非暗器,非蛊术,身上没有一丝伤口,现场也不留凶手的一丝痕迹?”
贝瀛语气轻松道:“这有何难。一夜杀百人,法力高点的仙神都可以做到啊,比如舟仙主你。至于死者死状,我听说当年的舟奴夫也是被乱剑刺死的,可见过他尸身的人都说他走得安详,并未遭受任何酷刑,我也听说,舟筝少主女承母钵,精通医术,也极其擅长奇门邪道恶虫毒物,想来替尸身恢复生前样貌的法子也不止一种吧?”
“一派胡言。”舟靖科避重就轻道,“倘若吾女真的精通医术,何至于如今仍然一身顽疾缠身,不得康健?”
贝瀛:“谁知道她是不是掩人耳目。抑或,恶事做尽报应不爽?”
舟靖科气结:“你……贝左令,请口上积德!”
贝瀛不依不饶:“那恶女手上不积德,还想让本令师替她口上积德,舟仙主,你这话说出来不觉得无力么?”
舟靖科:“……”
贝瀛:“哦,我懂了,舟仙主这是爱女心切,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似乎被戳中痛处,舟靖科脸色愈加发青,含怒道:“大人,贝左令他……”
木繁树置身事外道:“舟仙主,他是你的客,与本神无关。本神正要问你,王宫这么大,你偏偏将他安置在本神隔壁,却是何意?”
舟靖科努力平息怒火,向木繁树见礼道:“这正是小仙此次来见大人的原因,南殿年久失修遭逢屋漏,北殿新建气味甚大,不利于身体康健,东殿刚刚发生凶案暂时禁入,只有这西殿尚有几间空房,可供贝左令暂时栖身。事发突然,权宜之计,还请大人勿怪。”说完,深深一礼。
木繁树微微皱眉:“罢了。”
舟靖科的心情顿时舒畅不少,仿佛天大的阴谋诡计得逞了一般:“大人与人宽厚,果然名不虚传,愿木神大人与贝左令比邻愉快!小仙告辞,告辞。”
木繁树点头,目送舟靖科消失于视野中。
而石桌旁,贝瀛趴在食盒上睡得正香。
奚微刚要扑过去摇醒他,桃仙官却拦住她,压低声音道:“且听大人怎么发落,听大人的。”
木繁树稳步走回房间,“叫醒他,打出去。”
关了门。
门外立刻一片嘈杂追打之音。
木繁树蒙头盖被,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繁树忽然察觉房中有异,掀被去看,正见一块地板自下掀起一角,然后小心翼翼出来一只食盒置在地上,然后钻出了贝瀛的半个身子,一抬头,他看见木繁树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于是嫣然一笑,“嗨!”
木繁树不语,坐起身,静静地看他整个的爬出洞口,然后走过去,一指拎起他后衣领,开门,扔了出去。
贝瀛在湿地上滚了两滚,一把大笤帚便兜头兜尾拍了过来。
贝瀛抱头逃回半闲苑,关门,脱衣服洗澡,骂:“一天不到,就洗了三次澡,换了三套衣服,我也真特么受够了!……还好出门之前备了洗澡水,否则又得脏半天。哼,说起来都怪那个女人!人不都说木神与人为善么?狗屁,伪善!不都说她人美心更美么?谣言,恶女!臭女人臭脾气,老子久经情场千锤百炼,就不信搞不定你!……不过,”将双臂搭在两侧桶沿上,细细想,“她应该对我动情了吧?……”曲指刮了下鼻子,笑了,“……是吧?……呵呵,尊贵的木神大人,待你上钩,看老子怎么玩死你。”
嗒。
“你的食盒。”
“啊!谁?!”贝瀛豁然回首,身后却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然而那只食盒真真实实摆在那里。
那个声音,也清清晰晰回想在耳畔。
木繁树她……来过了?
不好!
贝瀛三两下套好衣服,抓起食盒再次飞奔到隔壁。
这次奚微学精了,亲自镇守苑门。
贝瀛满面堆笑:“奚微仙官辛苦,替我通传一声?”
奚微头一抬,望天。
“那……”贝瀛递上食盒,“替我把它转交给大人,可好?”
奚微继续望天。
贝瀛:“里面有好吃的杏仁酥饼哦。”
奚微哼了一声:“关我屁事,本仙官又不爱吃。”
贝瀛:“杏仁酥饼,摇光君喜欢。”
奚微一下子就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摇光君?……”
贝瀛一脸诚恳:“嗯嗯,摇光君。而且我知道他就在新朝城内,根本没走哦!”
奚微顿时双眼冒粉光,紧问:“他在哪儿?”
贝瀛:“好像在那个叫什么那个的客栈……”
奚微已经把食盒夺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了,翻动,“杏仁酥饼……哪有?”抬头一看,贝瀛也没有了。
他竟是趁她分心之际偷偷摸摸抢进门去了!
“贝渣渣你给我站住!”奚微扔掉食盒,飞身便追。
贝瀛慌不择路,迎头碰上彬彬有礼的桃仙官,“大人不在,贝左令还是请回吧。”
贝瀛不信:“你说不在就不在?不行,本令师得亲自进去看看!”
奚微追上来要打他:“浑蛋!大人的卧房岂是你想看便能看的!讨打!桃桃你别拦我!我已经忍他很久了!放开,让我痛快揍他一顿先!”
桃仙官拦她不松懈:“让他进去看。大人不在,他看一眼也便死心了。奚微乖,听话。”
贝瀛飞奔进房。
房间空的,她真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