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不疾不徐走了过去:“赤尊,强人所难,你不觉得失了风度吗。”
语气并非问句,是陈述。
仪乐眼圈微红,明显恼了,她一把将钳住自己的蛮赤推开,就来拉苏洛的手,“不理他,澹台我们走。”
苏洛没动。
“澹台?”蛮赤忽然笑道,“呵,好亲昵的称呼。仪乐,这么好听的称呼你何时也给本尊想一个,本尊一定重重有赏,哦,说不定赏你们久寻不得的金莲子呢。”
仪乐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金莲子?你说真的?”
“假的。”苏洛直言直语道,“你心中无他,称呼一事若非发自真心,你想一百个送他,他也未必满意。”
仪乐点头表示认可:“的确。”
蛮赤倒吸一口冷气,他在全力克制自己暴起打人的冲动:“仪乐,凭什么他说什么你信什么,本尊说的话你却怀疑再三?”
“因为他说的都对啊。”仪乐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说她深信不疑的真理一般,“再说了,我跟你又不熟。”
蛮赤嗤笑一声:“不熟?哼,前几日你问本尊讨要金莲子时,可没少跟本尊套亲近呢。”
“也是。”仪乐点头,“那我与赤尊千年知己百年好合?你把金莲子拱手送我?”
苏洛咳了一声:“仪乐,‘百年好合’不是用在这儿的。”
蛮赤却笑得开了花:“好一个‘千年知己百年好合’!仪乐,你不是想用金莲子助这个凡人速成仙身容颜常驻吗,本尊今日高兴,送你一颗也无妨。不过,你既是要送给心爱之人,东西得需你亲自找出来才算心意圆满。”手指凌空滑过无边江面,口气笑里调酸,“金莲子就在九曲江中。仪乐,你好好表现。”
“你这不废话么。‘卷珠出红莲,红莲生金子。’九曲江是五界中唯一生长红莲的水域,金莲子自然也在此处。否则,本仙何至于整日赖在这九曲江剥吃莲子,口里心里都是苦的。”仪乐本不多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爽快点,具体位置?”
苏洛面色淡淡:“仪乐,他不会说的。”
蛮赤啧啧:“苏洛,本尊真有些怀疑你这脑子到底是不是人间那些凡谷养的了,忒也好使。不错,本尊就是不想告诉她,就是想难为她,本尊不但难为她,还要难为你。哦,对不起,本尊是个直性子。听说你在人界干的是屠夫营生,”他手一挥,一名小侍立刻提着两只活兔子走了过来,然后蛮赤以极其挑剔的口气说,“劳烦替本尊宰了吧。皮毛要完整的,两张配在一起,正好做个脚垫。肉也要完整的,烤全兔嘛,当然要……”
“不行!”
“好。”
仪乐正要找各种莫须有的借口为苏洛推脱,没成想她刚脱口一个“不行”,苏洛却紧接着应了,“好。”
“好什么好!”仪乐心疼又不可思议的拉了苏洛一下,欲言又止,“……你这种身份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杀兔子?
兔子,那可是他唯一的念想啊。
仪乐豁然抬头看向蛮赤,愤怒的目光都能将他瞬间点燃,“你故意的吧?”
“什么?”蛮赤一脸的无辜,“哦,你方才说他的身份,他什么身份?他不就是一个想成仙却尚未成仙的凡人么,又不是处尊养优万灵瞻仰的谁。本尊允他留下,这几日他又吃住我洲里的,物尽其用替本尊杀两只兔子怎么了?难道仪乐担心他手上沾血太多有损修仙之道?呵,真是孤陋寡闻。金莲子之奇效远远不止助益于凡人,便是恶贯满盈的妖物鬼怪吃了它,也照样可以一朝成仙飞上天。”
仪乐:“你不就是看不惯澹台与我亲近才几次三番要给他难堪吗?休想。”
“本尊想不想的不打紧。关键要看人家的态度。”看向苏洛,“嗯?”
苏洛默了一默,道:“我既已答应,便没有再反悔的道理。”轻轻挣开仪乐的手,接过兔子,然后走回亭中,抽出腰间长刀啪啪两下先拍死它们,这便在躺着翠绿莲蓬和雪白莲子的石桌上将两只兔子逐一剥皮,开膛破腹,……
仪乐怔在原地,她不敢靠近,更不忍直视,忽然便扭头闭了眼睛。
那个人,究竟哪里值得他这样做?
那件事,究竟还要困扰他多久?
蛮赤从旁看得津津有味,还随手抓了把莲子吃着助兴:“手法不错,很娴熟呢。……唔,对的,从腿根下刀出血最少。不过寻常人都是在背部下刀,因为背部平坦利落好做活,……”
苏洛停了停,轻轻吐出一口气:“勿言。”
蛮赤笑道:“呵,竟不是溅本尊一身鲜血泄愤,有气度。好吧,你不与本尊说,那本尊找仪乐说去。”
“站住。”苏洛道,“你想说什么?
蛮赤笑了笑,凑过来:“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离仪乐远一点。你知道的,本尊喜欢她。”
“……还有?”
“仪乐是天界上位女君,你即便服食金莲子成仙,也只是一个普通小仙,你们不合适。”
“还有?”
“许多年前,有一个令人讨厌的女人也说本尊与仪乐不合适,还想方设法的拆散我们,本尊很恨她,所以你现在也一定恨本尊,不过没关系,恨本尊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唉,说实话,本尊还是挺嫉妒你的。方才你们在这里赏莲说笑,你知道本尊一旁眼巴巴看着如何想吗?本尊当时就在想啊,你澹台苏洛什么时候也能像这只兔子一样,躺在这里任本尊宰割,而仪乐便如现在的本尊一样边看边吃着莲子笑,……”
“你想多了。”
“谁说不是呢。你看看仪乐,莫说宰你了,宰只兔子她都不忍心看呢。”
“仪乐司乐,一直远离杀伐屠戮,她这般模样也不难理解。”
“是呵。”蛮赤道,“可她为何会喜欢一个屠夫呢?嗯?”
苏洛手上动作一滞,满手血污,“……”
“说不出来?呵,你们不会是在本尊面前演戏,故意让本尊拈酸吃醋的吧?你到底是谁?”
“如你所见,屠夫。”
“好吧。”蛮赤有意顺水推舟糊涂下去,也不与他计较,接着又问,“苏洛兄,你怎么打动的她?教教我呗。”
苏洛认真道:“上天之后我便答应她,不管于人于畜,再不造一次杀孽。她或许是因为我的决心才有所触动。”
蛮赤笑了:“可是你今日食言了。怪不得她如此生气。”
“她生气是因为你。”
“是吗?”蛮赤看着仪乐紧张到僵直的纤纤玉影,无声笑道,“不过她生气的样子也挺有趣,气便气吧。……哎,你怎么不动了?”
“好了。”
“这么快。”蛮赤有些不可置信,即刻回身查看,然而两只兔子皮是皮,肉是肉,真的是完整无缺,无可挑剔。“苏洛,你从前杀过人吧?这种剔骨刀法如何是杀兔子的手段?”
苏洛面色微白,头也不回走出小亭:“……是。且不止一个。”
仪乐快步迎过来,要用帕子替苏洛擦拭手上血污,苏洛却及时避开了手,“脏。我回去洗洗。”
“一起吧。”蛮赤忽然笑道,话里的戏虐之意藏也藏不住。
苏洛停住:“……”
蛮赤:“离你太近,本尊身上也都是血腥味了。一起洗个澡不过分吧?”
仪乐忍得牙痒痒,回头瞪蛮赤:“你那么脏,就算跳进九曲江里洗,也恐怕洗不干净吧。”
蛮赤:“……”
苏洛则从容一笑:“洗个手而已,赤尊也要一起吗?”
蛮赤:“……哦,不是洗澡啊。那算了。不过这一身的血腥气,你当真不洗洗?”
“习惯了。”话音未落,苏洛已拉上愤愤不平的仪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