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一觉睡过这么久。
“洛洛?……洛洛?……”
分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事物由一线刺目的白,渐成一片模糊的影像,一团灰一团黑,“……你是?”
朦胧的人影一笑,“贝瀛。我是贝瀛呀。”
她也轻轻一笑,“……瀛儿?”
贝瀛微微一呆,忽而笑道:“是了是了。我唤你‘洛洛’,你唤我‘瀛儿’,礼尚往来,公平,公平呐!”
苏洛虚弱地咳了两声,贝瀛这才止住笑声,脚边有一大洼水泽,难得还是清澈见底的样貌,他撸起袖子掬一捧水送到苏洛唇边,“来,喝点润润嗓子。”
苏洛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看着四周杂石乱坑、无边荒芜的沙石地,问:“我们怎么在这儿?”
贝瀛道:“你先把水喝了我再告诉你。”
苏洛:“……我不渴。”
贝瀛玩笑道:“你不会是怕我在水里下毒吧?那好,我先喝给你看。”说着,他低头就手心喝了一口,“唔,味道虽然有点怪,但勉强……”
味道怪?
贝瀛忽然想起来,潭底三百尺的粉色水味道也有点怪,怎么说呢?不是血腥气,也不是脏污味,喝进口里麻麻涩涩的,有点像吃了生柿子的感觉。
贝瀛至今也搞不明白,在那里,令人谈之色变的冥微虫,他是如何躲过一劫的。可既然木繁树能将别人对他的伤害无声无息转移到自己身上,难保冥微虫也……
苏洛又咳了两声,贝瀛回神,洒掉手里的水,“不喝就不喝吧,我也不喝了。”就着袍子擦了擦手,他和苏洛一并靠在石头上坐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其实身在冥潭,我们在哪儿都是这个鬼地方,无所谓了。”
“不,我们应该回去。”
“回哪儿?那个妖洞吗?洛洛你可别傻了!你是没看见那个妖精有多变态,他喜欢生吃人的眼珠子,就连唯一的手下他也不放过,我亲眼看见他割下手下的一只耳朵当点心吃,那场景,啧啧,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太可怕了。他还想让我挖了你的眼睛给他吃,我不肯,这才被他扔出来。洛洛,我现在怀疑,不止那个男妖,这里凡能喘气的物种好像都挺喜欢吃人……”
肩头一沉,贝瀛登时浑身一僵,悄然侧目,却是苏洛不知不觉闭目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眉头微皱,又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欣然。
贝瀛嘴角轻扬,不动了。
抬头望天,其实那里也不是天,跟他们脚下踩的地方一样,也是冥潭潭底,贝瀛心里清楚,这里也不是单纯的一个天然囚牢,它不会允许被扔下来的人物在这里混日养老,更不允许他们再重见天日,但是,它究竟会以什么方式来结束他们的生命呢?
这里没有正常的食物和水,想要生存,仙神可以靠自身灵力死撑一段时间,但妖精鬼怪不行,他们只能频繁地互相餐食果腹,但这种低级玩法,固然变态无伦,想必头顶“血尊”之衔的蛮净也看不上吧?
那么,……
贝瀛不由自主地想,倘若是他,他会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他们的生命呢?
唔,肉体上的伤痛太肤浅,咬牙忍一忍也便过去了,想要刻骨铭心,想要使他们生无可恋一心求死,必是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摧残才更加有趣呢。
那么,束其手脚,让乌鸦一口一口,慢慢啄食何如?削其肉,再一片一片喂还他何如?断四肢,却不断其头颅,何如?一觉睡醒,惊见自身的白骨森森何如?烧烤全身,却不致死,何如?扒皮抽筋何如?活吞沙石何如?……
贝瀛越想越兴奋,仿佛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已逐个的在他面前上演,而他看不见的,是自己脸上逐渐浮现出来的残忍笑意。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一阵嘈杂暴躁的人群跑动声忽然灌入贝瀛的耳朵,他心底一跳,忙忙缩在大石后向声音来处窥望。
呼啦一下,人群已将前方拼命奔逃的女子围了个上上下下水泄不通。
卜浊女鬼?!
为首的是个仙,怒喝卜浊鬼道:“你跑什么跑!让你上去抓几只鸟吃,又不是吃你!”
另一妖连声附和:“是啊是啊,人吃人,兽吃兽,这种日子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姑娘你行行好,再上去一次吧!”
卜浊咬了咬唇,道:“那些乌鸦都是成群结队出没的,我已经死里逃生一次,不想再去犯险第二次,而且方才我已解释清楚,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未待卜浊说完,为首的仙呸道:“懦夫!解释算个屁!我们若能飞天,还用在这里巴巴的求你?谁知道那个疯子耍什么名堂,妖魔鬼怪仙,这地界偏偏只有你一个鬼物得以飞天!卜浊鬼,我已经怀疑你很久了,你自己说,你到底是不是那个死疯子派来监视我们的细作?”
卜浊冤枉道:“我不是,……”
“那你证明给我们看啊,上去抓乌鸦,养活我们!”为首的态度简直不可理喻。
卜浊摇头,“我不会去的。”然后大声道,“诸位,我现在马上要去找一个人,找到这个人,我们齐心协力护他周全,或许还有破潭而出的希望!”
“找人?找谁?”
卜浊犹豫一下,“抱歉,我不能说。不过,……”
“那谁让你找的,你总该说一说吧?否则我们凭什么信你!”
卜浊还是摇头,“抱歉,我不能……”
饥饿褴褛的人群沉默一瞬,忽然翻倍的愤怒了!
“她骗我们!”
“她不帮我们,干脆杀了她!”
“对!杀了她,吃了她!管他娘的吃人吃鬼,总之饿不死就行!!”
“……”
贝瀛躲在石后看得连连摇头,心道这群人真是疯了疯了,餐食同类,这在诸多天条中可是排在首前的诛魂大罪,……
“这些石块有问题。”
贝瀛一怔,转头去看,却是苏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哦?”贝瀛捡起一块石头来看,“和外面的石块没什么区别啊,有什么问题?”话说出来,他才幡然顿悟,这是千尺潭底,正因为这些石块和外面的没什么区别,才有问题。贝瀛看向苏洛的眼神顿时多了丝敬佩,“那依你看,……”
苏洛沉默一会儿,“是一种炼化初级的蛊石。静,蛊惑人心;动,袭击人身;毁,人石俱焚。我们……”
“你等等!”贝瀛觉得不可思议,缓了缓神,才道,“你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我的命,和一块石头捆在了一起?”
苏洛点头,“不止你,我亦如此,包括这里的人也是。从跳入冥潭的那一刻起,人石便已各自合二为一了。不过你也不必惊慌,我说了,这蛊石只是初级,只要木神肯插手相助,解决它们,不过举手之间。……你,你在干什么?”
贝瀛趴在地上四处乱翻:“找我的那一块啊。找到了藏起来,怎么能让别人有威胁自己的机会呢。”
苏洛咳了一声,拍了拍倚靠着的一人高的大石,道:“这一块,你的。请问你要怎么藏?”
贝瀛凑过来,看着大石傻眼,“……你耍我吧,洛洛?”
苏洛低头轻笑,不说。
“好啊,你真的耍我!”贝瀛不怒反笑,轻轻捏了下他的下巴,“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耍贝大令师你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你住口!”为首的仙忽然喝了一声。
贝瀛闻言笑道:“他还是老样子,好大的脾气。”
苏洛疑道:“你认识他?”
贝瀛:“千石山的白老仙嘛,惯以不择手段凶残暴虐闻名,谁人不知呢。”凑过来些,笑嘻嘻道,“听说他跟蛮赤一样,是个断袖。”
苏洛咳了一声,道:“蛮赤不是,你莫要造谣他。”
贝瀛:“你怎知他不是?不唬你,我可是亲眼看到他抱住一个男人说爱他,焉能有假?”
苏洛:“那个男人是仪乐。”
“仪乐?”贝瀛觉得不可置信,可是仔细想想,“听你一说,好像还真是,仪乐和那个穿紫袍的男人……还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那照这么说……蛮赤喜欢仪乐也是真的了?”
苏洛微有不屑:“那个矛盾体,他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仪乐。”
贝瀛本不是个八卦别人感情的人,然而介于苏洛异于平常的态度,便有心要问一问了,“嘿,你们三个到底怎么回事?”
苏洛扫他一眼,正要说话,便听卜浊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堵塞悠悠众口:“……诸位,我希望你们能把眼光放远一些,给我时间,让我为自己博一线生机,也为你们博一线生机。”
为首的白老仙冷哼道:“我看那一线生机只是你一鬼的吧?啊?”
卜浊不睬他,继续道:“我前世为人卜卦,对占卜一事小有精通,我们,我指的是所有人,我们所有人都会安然无恙出去的,请你们一定信我!”
一石怪笑道:“自古沉入冥潭者,无一生还,小丫头你在这儿哄骗谁呢。”
卜浊从容道:“这次不同,我们有贵人相助。”
石怪:“贵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