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卜浊惊叫一声,慌忙扶稳刚刚落地便摇摇欲坠的苏洛,“恕奴家多言,公子不过凡人之力,何必如此勉强自己。”
苏洛唇边淌着血沫,扶住松软赤红的潭壁缓了一刻,依旧有些气短:“浊水,你有没有一心想护佑的人?”
卜浊一怔,缓缓垂首,道:“曾经有,现在没了。公子想护佑的,是贝仙人吧。”
苏洛抬头望天,上方雾霭重重,也有轻潺水声隐约入耳,“我不能死在这儿,我必须出去,只有活着,我才能继续护他。”
卜浊看着他好久,才挤出一个既忐忑又勉励的笑容,“……嗯,公子一定可以的。”
“……抱歉。浊水,你若不能安然出潭,是我食言,我木繁树留下与你陪葬,可好?”
“……”
木,繁树!!
卜浊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忽然轰隆隆一阵天摇地动,仿佛有股巨大又凶猛的力量突然之间全面爆发,飞沙走石,黄尘扑面,卜浊痴痴怔怔随之晃了两晃,蓦然回神,这才发觉苏洛已捂着胸口摔跌在地上,地面有血迹,面色十分不妙!
“啊,木神大人!”卜浊惊叫一声,忙扑过去扶她。
苏洛却摇了摇头,盘腿坐定,道:“四灵兽现身了。”
“四灵兽?啊,您是说,那只集鸟兽虫鱼四灵于一体的地下怪物吗?”
“嗯。”
“可它不是被重新封入地下了吗?怎么会……”卜浊恍然一惊,“大人,您是说,那只妖兽所在的洞穴,即是冥潭的唯一出口,对吗?”
“总有几个不笨的,是他们……哇……”说着说着,苏洛便溢出一口鲜血来,点点滴滴在略显狼狈污浊的衣襟上,他却浑然不在意,继续道,“是他们重新将妖兽挖了出来,试图与之搏命,趁机逃走。浊水?”
卜浊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完全吓傻了,好久才道:“是……哦不,奴家是说,在,奴家在!”
“我以五灵神之一木神的身份命令你,立即对本神施展催魂符。”
“催魂符?!”
这三字甫一入耳,卜浊惊得自己的魂魄险些飞上天,诚惶诚恐伏地道,“大人,奴家不能啊!人人皆知催魂符催性命,奴家若真对您施展此符,便是足可堕入畜生道的弑神之罪啊!”
苏洛的眼神已有些飘离不定,“我不会死……”又溢出一口血来,发丝微乱,望向远方,“你也不会死。他……更是。”
“大人……”
此时此刻,卜浊已完全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木神大人原来一直都在她身旁,她应该感觉心安欣慰,格外高兴的,可是,催魂符啊!
她清晰记得,自己的前世惨死之时,两名鬼差前来拘她魂魄,用的也是可以使人的肉体与魂魄彻底分离的绝命催魂符。她也隐约明白,仙神与凡人的身躯结构大有不同,可这种不同也仅限于法力高低、寿数长短、天上地下,仙体即肉体,元神即魂魄,将一名仙神的元神强行剥离仙体,以**元神施法对敌,此种做法无疑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更何况大人如今元神重创,已是燃尽之灯强弩之末,一旦离开寄附的身体,……
“浊水。”
“是!……啊,在……在,大人。”卜浊语无伦次道。
“你我初见,我也是以元神形态出现,对否?”
“对的。可是大人,您那时元神康健,一派气魄,却不是如今这般的千疮百孔一身伤啊。”
“浊水,你怕是对我不甚了解。”
“奴家了解。大人的天资千年难求万年不遇,幼年奇慧少年成名,您千年之间高居五灵神之一,受陛下器重万仙钦佩敬仰,平叛乱,息兵戈,振仙纲,……”
苏洛轻轻摇头,“我是说我的态度—一旦决定,不择手段。浊水,既然你与仪乐一样不肯帮我,那么,还是我自己来吧。”
“大人!”卜浊立刻扑上来拦住他欲拍在自己天灵盖上的手掌,操着一副哭腔喊道,“您这是打算将自己的元神强行轰出身体吗?何苦。奴家……奴家帮您就是。”
潭心。
男妖的号召力果然不同凡响,振臂一呼,冥潭大大小小的仙妖鬼怪便全聚在这儿了。
然而,成败不在人多,与强悍凶残的四灵兽相比,他们依然形同群蚁噬象的存在,渺小脆弱,不堪一击。
“大仙,这东西好像比上次突然强大了许多啊!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好像,明明就是!”男妖一巴掌拍翻胡乱叫喊的小妖,朝众人高声下令道,“听我的,把这个畜生给我往那个方向赶,远远的赶!”
“可是大仙,咱根本赶不动它啊!它就像参天大树生了根,就是死死盘住自己的洞穴不松,咱还能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想啊!”
“想也没有办法啊!”
“那就给我宰了它,剥皮抽筋放血,宰了它!”
“大仙,咱近不了它身!”
“蠢货,用术攻啊!”
“大仙,它周身自带结界,术不能达!”
“遁地术!自下突袭!”
“大仙不能!地下都是火石,无法遁地!”
“我操了!地下都是火石,这畜生却是怎么在地下呆这么久的!贝瀛,你不是说这畜生极其畏火吗,火石怎么解释!”
贝瀛躲在一块大石后瑟瑟发抖,道:“不知道啊!四灵兽畏火一事,是澹台苏洛跟我说的,当时石怪也在,他可以为我作证!”
男妖哼道:“石怪?他早死个球了!”
贝瀛一惊,小心把头从石后露出些来向战场中望,果然,石怪已浑身是血一动不动躺在那儿,他忍不住唏嘘一声,“可惜了。”
然而,未待“了”字完全出口,身体蓦然一轻,砰的一声,他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摔到了战场中央,一条硕大腥臭的触角当头劈来,他急急一个翻滚,险险避开,怒道:“大妖精你玩我!要死啊!”
男妖也怒道:“把苏洛跟丢,你早就该死了!贝大废物,前几日可是你亲口答应我的,苏洛对你有多好,你就对他有多好,可是现在,你竟然把他弄丢了,你不死谁死,死去吧你!”
“是洛洛让我回……”
嗡!
一柄小巧玲珑的四角法器极速向贝瀛射来,贝瀛躲避不及,眼看就要射穿胸口,然而,叮的一声微响,却是那法器不可思议的打着旋儿原路返回,径直射入了自家主人的胸口,噗的一声血喷,仰面倒地。
要糟!
贝瀛霎那间就想到了木繁树。
“……贝,贝瀛,你竟敢,竟然袭击同伙!”男妖被贝瀛一瞬间的诡异身法惊得瞠目结舌,好不容易大着舌头把两句话念完,然而,同伙?似乎用词不妥?
贝瀛左闪掌力,右躲刀剑,后面还要提防四灵兽的强劲偷袭,不得不抽出腰间软刀一阵胡乱砍挡。然而不多时,只听当的一声响,软刀突然被一股横冲贯来的劲力瞬间击飞,白光一没,直插入地,只余个黑亮的刀柄在那儿嗡嗡直颤了。而贝瀛便成了个手无寸铁赤手空拳的可怜人,立刻手忙脚乱了,骂道:“狗屁同伙!他法术不精打偏了对象,怪我正当防卫?扯吧你!快,大妖精,快护我回石头后面去!”
男妖抱臂笑道:“你不是挺能打嘛,干什么藏着掖着,来来来,把你的本事全都亮出来,也让大仙我好好开开眼界!”
嚓!
贝瀛的胳膊冷不防挨了一刀,鲜红的血液顿时殷红了小半只衣袖,更怒道:“大妖精,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男妖道:“可是你分明可以自救啊!比如你现在挨的这一刀,你完全可以跳到左边避开,虽说左边有一股掌风劈来,但法力甚弱,总好过这一刀见血吧?你却为何突然犯傻呢,宁愿流血挨一刀,也不受轻飘飘的一掌,啧啧,此种行为委实令人难以理解啊。”
贝瀛被气得要发疯,扯着嗓子嚷道:“你特么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种你厉害你牛气你冲过来啊,你把这畜生杀死给我们看!敢不敢?来不来?赌不赌?”
“赌什么?”
“随你!”
贝瀛本对这最低级的激将法不抱什么希望,然而却听到了干脆爽利的回答:“好,我赌苏洛。大仙我若赢了,你以后见到苏洛就给我远远绕着走,再不能打他的主意!”
贝瀛一惊,“不好不好!我不赌这个!”
“晚了。”男妖已纵身一跃,直达战场中央,且是将近发狂状态的四灵兽的正对面,二话不说,先狠狠轰了它脑袋一掌。
贝瀛几乎要笑了。
攻脑袋,哈哈哈,忒不知死活!
却见那四灵兽果然愤怒冲天了,仰头一声长啸,啪的一条触角就朝男妖抽了过去!
男妖飞身跳开,喊道:“听我的,都退下!”
众人皆是行色一滞,心道莫不是自己头晕耳鸣听错了,方才远远躲一边瞎指挥的大仙,现在命令他们全数撤退,要一只妖对阵发狂状态的四灵兽?
贝瀛第一个拔腿就跑。
众人一见,终于不再怀疑自己的耳朵,携兵带器,纷纷往战场外逃。
“杀我夫君,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