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北越来越不懂眼前人了,“公子,你方才执意不肯离开,难道不是担心木姐姐,想与她同生共死同进退?”
“废话。不然呢,我留下来看热闹再平白送死不成?”
“……”可你现在这个态度,分明就是留下来看热闹再平白送死的啊。“公子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连天瀛捏着下巴坏笑:“姜北,你猜本公子身后的贵人有几个?”
姜北老老实实的背着手答:“一个是沙神,他是别有居心想把你引上此山。一个是真心为了你安全着想的木姐姐。难道还有别人?”
连天瀛笑道:“自然。”
“然”字尚未完全出口,木繁树那边的法阵已经徐徐发动,法阵均匀八角形状,中有横平竖直的十几条纹路,交叉成角成形,其余都是简单点缀的字符图案,没什么稀奇,整个法阵自上而下绽洒下碧绿莹莹的光芒,那光却极其温祥柔和,仿佛充沛其中的灵力也善,乍一感觉,竟有些呼朋唤友前来欢聚的效果。
连天瀛和姜北的表情渐渐变得讷讷,腿脚不由自主就迈出去了一步,“……”
木繁树在他们的肩头各自拍了一下,“醒醒。”
二人立刻醒过神来,姜北颇有些迷茫和伤感:“我刚才好像看见了我母亲,还有父亲,哥哥,他们……”她指了指那个法阵的下面,“他们就站在那里叫我。”
“是引灵阵。”连天瀛的面色也不好看,他抬头看着木繁树,道,“你以自身灵力为饵,制造幻觉,引那些恶心的东西上钩?”
木繁树知他所忧,于是道:“万无一失。”
连天瀛笑了一下,略显无奈,“好吧。”
姜北也很快明白过来,她刚才是中了引灵阵的幻术,各人眼中的法阵幻想各不相同,却都是他们内心深处最渴望最直白的执念。譬如自己,她最渴望与父母兄长团聚,于是看见了他们对她的召唤。
如果有人渴望食物,那么他就会看见食物的召唤。渴望地位,它就是地位。渴望灵力,它就是灵力。渴望淫欲,那么它就是一位美姑娘或美男子了。
姜北默默看向连天瀛,默默问:“公子,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显然,木繁树也有点好奇这个问题,于是随姜北一起看向连天瀛。
连天瀛:“……白骨垒山,血流江河。”
木繁树:“……”
姜北:“……”
那法阵果然有奇效。
很快有成群成片的妖物邪祟从四面八方前仆后继的被吸引过来,或木讷,或凶残,或贪婪,或悲伤,或温顺,或痴迷,或飞快,或缓慢,或天上地下,或黑暗的林子中走来,飞来,……千姿百态,各不相同,大有集体飞蛾扑火之势。
一旦迈入法阵之下,不消一眨眼的功夫,即是魂飞湮灭。
没有一丝痛苦的死亡方式。
真是极好。
“灭灵阵!”姜北微惊,“原来是引灵阵和灭灵阵二合一的混合法阵,先吸引后诛杀,好强大!”
连天瀛:“唔,不错,这样那些脏东西的粉末就不会沾到我身上了。大人果然十分懂得杀人于无形。”
木繁树神色凝重,不语。
过了一会儿。
“哎,那不是大仙吗?”连天瀛突然指着一个流着鼻涕口水、目光发亮、挤在妖堆里的妖说。
他可不敢直接过去拉他,谁知道木繁树拍在他肩上的那一下能维持多久,万一不小心被法阵吸引进去化成了灰怎么办?
木繁树倒没认出那个妖是个故人,归根结底是因为大仙的外貌变化实在太大,头发胡子都短了好大一截,又是这副一言难尽的尊容,认得出来才是活见了鬼吧。
木繁树抬手,遥遥一点他的眉心,于是大仙一个浑身激灵,醒了。
“哎,过来。看什么看,说你呢。”连天瀛道。
大仙差点就跟赶集似的被众妖推搡进法阵陪葬了,蓦然听见有人叫他,迅速回了神,这才擦着法阵的边缘、借着法阵泄出来的碧绿光芒左右看了看,好在三人的位置比较明显,只在周身罩了层结界防身,大仙很容易就看见了他们。
“呦,贝兄!”
大仙自动忽视尽在咫尺的法阵和众妖的异样,这次出奇的热情,好像还没从前一刻幻术的兴奋中缓过来,即便逆妖流而行,脚步也是飞快。
连天瀛对此很不屑一顾,远远摆手道:“停在那儿就行了,别再近了。”
大仙乖觉,果然停在五步外不动了,自行筑起一道结界护身,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条粗神经忽视的好像不止那个法阵和众妖,贝瀛身边那两个貌美女子是谁?那棵面貌不美丽又凶残的怪树怎么回事?那道看起来很厉害的绿光什么玩意?
大仙:“这……”
“照顾他们。”
绿色虚影道道,是木繁树极速脱离结界,飞身朝远处掠去,诸人连一句“你去哪儿”都来不及问,她已扎入黑暗中没了踪影。
姜北的视线从木繁树消失的方向慢慢转移到连天瀛的脸上,她心思细腻,恐怕连天瀛的身份此时不宜被旁人知晓,于是像从前一样,不带姓名的称呼道:“公子,木姐姐是发现这座山的妖源了么?”
连天瀛声色讥诮:“发现了又怎样?又灭不了。”
姜北不解:“怎么会呢,木姐姐那么厉害,十方妖兵妖将尚且不能奈她如何,何况一处妖源。”
连天瀛:“看得见,听得见,但就是摸不到,你说她能不能灭?”
姜北恍然:“……公子是说,这处妖源根本就没有实体,”想了想,“它是一股气?”
连天瀛:“是了。倘若没错的话,是怨气。”
现在的大仙心里似乎有种执念,周遭的一切人物和事物他全然不放在眼里,只始终关注一人,“贝兄,你走后我思来想去也不知澹台苏洛怎么回事,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变成了女人?他还活着吗?他在哪儿?嗯?”
姜北听得莫名:“澹台苏洛?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听说好像是自毁元神,为了一个女人,哦,他是为了仪乐女君自杀的。”
连天瀛点了点头:“事实。”
大仙的脑袋“嗡”的一下就懵了。
他本以为苏洛早已葬身在冥潭潭底,可后来连天瀛告诉他苏洛没死,且是个女人,且证明他不是个喜欢男人的断袖,然而现在,他们又告诉他,苏洛死了。
为一个女人自杀了。
特么的他到底应该相信谁?
“胡说八道。”如今,他也只能胡言乱语出这一句了。
连天瀛并不想跟他解释什么,解释“此苏洛非彼苏洛”,他真正喜欢的是木繁树吗?
傻子才会给自己增加一个情敌。
何况看木繁树方才的态度,她似乎也不想拆穿那一段往事,此事还是,昏君知,天枢知,仪乐知,蛮赤知,还有木繁树和他自己知道的好。
到此为止吧。
然而,大仙此时看过来的眼神却似乎淬了毒。
苏洛没有死在潭底,他死在一个女人手上。苏洛根本不喜欢男人,不喜欢贝瀛,可贝瀛却屡次给他制造二人相爱的假象。贝瀛为了活命,竟然骗他苏洛还活着且是个女人。
现在还敢腆着脸的承认自己撒谎了。
他撒谎了。
撒谎了!
“贝渣渣,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满心绝望了很久忽然有一天得到了希望又忽然陷入更深的绝望中是什么感觉!!”大仙吼道。
连天瀛掏了掏耳朵,“不知道啊,你想告诉我?”
“贝瀛我要杀了你--”大仙彻底崩溃,彻底怒了。
冥潭潭底,贝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向他哭诉他和苏洛之间的深挚感情,掏心掏肺的求他成全。
他成全了。
让步了。
连最后活命的机会都让给了贝瀛。
可结果呢?
苏洛在潭底失踪,不知死活。
贝瀛活了下来,还三番几次的骗他。
青光宝剑一横,姜北毫不犹豫就挡在了连天瀛身前,道:“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为难公子了,再上前一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大仙歪着头,掂了掂手中铮亮又沉重的宽背大刀:“不客气?凭你?”
“让他杀。”连天瀛出言打破二人的僵持对峙,缓步走出姜北的护持,挺直腰杆站在刀尖处,极平淡道,“知道方才走的那位是谁吗?五灵神之一,木繁树木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她?”
姜北的嘴角抽了抽。
她当是公子终于硬气一回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七尺好男儿,没想到他还是用木姐姐的神威来做挡箭牌啊。
大仙确实有那么一瞬的惊讶和犹豫,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木神?那又怎样!就算是木神她也不能阻止我为……”
轰轰轰!!!
远处,黑暗的林子中突然爆出一串震耳欲聋的山响,虽无任何光束传来,那一股莫大的威力却气吞山河撼天动地,连整座梵骨白山都随之摇了一摇。
姜北惊魂未定:“这个方向是……发生什么事了?木姐姐那边……”
“还是先关心我们这边吧。”
连天瀛朝法阵的位置点了点下巴,幽幽叹一口气。
姜北回身看过去,只一眼,持剑的手便抖如筛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