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太忽然觉得很心寒。自己为了赵石南,为了这个家族,吃的苦受的罪,像在油锅里滚了一遭。如今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料到,要把儿子丢了。
不是丢吗?北平,她虽然是个呆在深宅大院的老太太,但也知道那不是个太平地方。原先的皇城根儿,动不动就这个运动那个兵变,这些不消停的的事都是从那起来的。气候也冷。江南的人,不是万不得已,谁去那劳什子地方?石南去了那里,吃苦受罪且不说,还不安全。但看赵石南这样,怕是生意都铺排着安顿好了,现在也拽不回来了。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沉痛:“你要走多久?”
“半年多吧。”赵石南的声音刻意轻松,“没事的母亲,这边是生意的大头,我把北平安顿好了,还会回来。”说着从袖中拿出那个曾被磕坏的青玉寿桃把件,已经把坏的地方修好了,递给老太太:“镶了金边,还是衡儿有心,找的师傅。”第一次说假话从中调和,赵石南的谎言倒说得不行于色。
老太太把手把件接过来,对石南道:“锦葵不带着吗?”说完又有些后悔,这是明摆的事,实在不该这个时候再提。
赵石南果然眉头一皱:“带她做什么?她既服侍的好,还是留着陪您吧。”说着方才的温和已退了不少。又同老太太说了一会,退了出去。
老太太看着赵石南离去的背影,心渐渐的凉透,一把将手中的青玉把件扔了出去,杜衡有心?都是包藏祸心。不除了这个祸害,赵家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是非。
赵石南的动作很快,第三天一早,已经带着杜衡双叶,并几个粗使的男丁,由司机开汽车送到了南京,坐上了到北平的火车。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杜衡靠在赵石南的肩上,虽然身子虚弱,脸却由于兴奋有些绯红,问着:“石南,北平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很大?”还想问下去,却由于气虚喘个不停。
“少奶奶,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一定是北平吃的多不多,有没有桂花糕?”双叶笑道。
“就知道吃。”冬桑嘲笑着双叶,“你以为少奶奶像你一样天天围着锅台流口水?”双叶气的捶过去。
赵石南紧紧握着杜衡的手,眼前开心的场景让他的眼眯了起来,把杜衡往怀里揽的紧了些,细细的说着:“听说现在许多皇家园林,都允许百姓进去了。正德皇帝的豹房,现在是万牲园;慈禧老佛爷的行宫颐和园,也能花几个大洋进去看看,到时咱们一起去------”杜衡靠着赵石南,听他说着,闭着眼睛想着,颐和园,万牲园,该是什么样子。
“少爷,您如今,到是话多了。”冬桑摸着头笑道,他看惯了赵石南绷着脸的样子,这么细碎温声的说话,还唠唠叨叨,简直让他吃惊的眼睛都要掉出来。
“笨蛋。”双叶又捶他,“少爷不是在和少奶奶说话嘛,对着你这个木头当然没话。”
“他们说的,真好玩。”杜衡喘息着说,却是含笑,“不知道我还能听多久。”心里灰暗下来,身子依旧是那么沉,没有一丝好转。最近时常梦到去世的爹娘,她好想扑进爹的怀里,那里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无奈,这些苦,再也不必受了。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衡儿,你一辈子都要听着,我不允许你听不到。”赵石南的语气深沉坚定,把杜衡紧紧揽在怀里,看着她睡,他却一丝不敢合眼,像尊上古名剑一样立在那里。他的女人,他不放手,谁也不能收走,包括上天。
杜衡睡得沉沉,豺羽走了进来,赵石南低声问着:“那封信带好了吧?”
豺羽点头:“贴身收着。”
冬桑有些发愣:“信?”
豺羽看赵石南点了下头,对冬桑说道:“少爷前几天特意找省主席秘书拿了一封省主席的手函,北平有一位姓王的名医,原来是宫里太医院的院判,给老佛爷看过病的,家里几代御医。但是大清亡了以后,这位王太医深居简出,不出山的。除了几个达官显贵,还没人请得动。只省主席和他还有些交情,托了书信,给少奶奶看病。”豺羽跟随赵石南,知道这封信怕是动用了赵石南所有的关系,来之不易,自然不敢怠慢。
双叶激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下少奶奶有救了。诶,少爷怎么从没提起啊?”
豺羽淡淡的笑了笑:“少爷做事妥当,岂能到处嚷嚷。这回到北平,只怕也是看病为主,生意为辅。”赵石南闭着眼睛,冷哼了一声。
豺羽忙低下头沉声道:“豺羽不该妄猜少爷的心思。”豺羽和冬桑从小一起长大,都是赵石南身边的人,不过后来做的活计分开了,豺羽更像秘书,做些生意往来的应对,而冬桑做些粗使营生。冬桑本就嫉妒豺羽,这下幸灾乐祸笑道:“让你光屁股上锅台,猴精过头了。”几个人都笑起来。
赵石南走后,锦葵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已经心神俱疲,躺在了床上,锦葵顺着床跪了下来:“老太太可是身子不好?”
老太太叹了口气,拉着锦葵的手长吁短叹:“石南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锦葵听了心里狠狠撕扯着,赵石南的走,最措手不及的就是她。就是提前三天让她知道,她也好有个应对。偏偏等她知道的时候,第二天一大早已经走了,她眼巴巴的看着赵石南抱着杜衡出去,恨得牙根痒痒却毫无办法。但面对老太太,锦葵依然淡然的笑着:“只怕现在,已经出了江苏。老太太不必记挂,少爷常出门的。”
若说人和人,也真的是个缘分,锦葵的几句话,就说的老太太从心里往外的熨帖。
老太太素来强硬的人,眼圈也几分红了:“常出门也罢,这回去的是北平啊。你说,我处处为他好,可最后怎么落了个养儿千里外的结果?竟然要躲出去?”
“不是去做生意吗?”锦葵的声音故作讶异。她也明白赵石南北去的目的。
“唉,当着你我不说外道话。说是去做生意,可赵家,世世代代做丝绸的生意,就没离过江浙,丝绸生意,不是在江浙做是个正经?谁会跑到北平那么远?”老太太声音苍凉,“又是听了不知谁的话,出的这么蛾子。”
“会是谁的主意呢?北方现在听说哈口气出去,都是冰,还不把耳朵冻掉了啊?”锦葵明知故问着。
慈姑再一旁听着“啊哟”一声惊叫:“真的有那么冷?”
锦葵点头:“可不是嘛。旧时听村子里的老人闲聊,还有人喝醉了回不了家,躺在路上一夜,第二天就冻死了。北方和咱们这边大不同呢。”
老太太也大吃一惊:“这可怎么是好?石南又爱喝酒。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作千刀的狐媚子,到底是哪一点把石南迷得五迷三道的,就快为了她送命了。家门不幸啊,出了这么个祸害。”老太太一急也顾不得体面,话说的直白粗糙。
锦葵知道老太太素来不喜杜衡,但老太太终归是一家主母,说话做事很带分寸,若不是今天锦葵故意激老太太,还不知道她内心对杜衡已经憎恶到了这步田地。锦葵叹息着:“是啊,家宅不宁,是麻烦。我们村里有户人家,本来过的好好的,自从二儿媳妇过了门,就开始生事,没几年,家就散了。老爷子和老太太气的都归了西。”
锦葵很会逢迎着说,几句下来,赵老太太已经完全不避讳她,倒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直把杜衡扎了赵石南,不顾廉耻去西式医院,杜仲不肯做石南的保人,杜衡摔了把件-----这些让她不痛快的事,直讲了几天才一一讲完。却还是留了杜衡和赵凌泉赵天雄的事没有说。毕竟关系到石南的脸面。
但锦葵却听出了门道,私下问着慈姑:“老太太怎么说到少奶奶出阁前,想说又不说了?”慈姑看锦葵深得老太太宠爱,这事也不止一个人知道,便把杜衡出阁前和赵天雄私奔,生病了赵凌泉又拉拉扯扯看望的事说了一通。
但锦葵是个脑子清楚的,问题直奔要害:“城南赵庄住的是哪家?天雄少爷还是凌泉少爷家?”
慈姑说着:“凌泉少爷家,本也是住在院子里的,成渊三老爷犯了事就被少爷撵出去了。”
锦葵点头明了,又打听了一番赵家的长短,晚上回去,把这些事反复勾连起来,有了眉目。
赵老太太又向锦葵抱怨杜衡的时候,锦葵低声笑道:“老太太,我倒是有个法子让少爷能快些回来。但是需老太太从中帮忙。”
“什么法子?”赵老太太如今只要能让赵石南尽快回来,出钱出力,都在所不惜。锦葵如此这般的耳语一番,老太太毫不犹豫的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