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父亲吗?每个字分开来听都听的清晰明白,但合在一起,秦文柏猜不明白秦子叶指的是什么,眼神闪烁,嘴唇微张,想争辩但一个字也说不出。
如果用愤怒或者失望的语气他还能明白,但偏偏正是这种平淡的语气让他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本能的想要逃避。
恰在这时他看到秦子睿从侧门一脸迷茫的走进来,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定了下心,抖了抖长袖,稳住语气,生硬的道:“现在已经不是了!”
而秦子叶并没有像秦文柏想的那样失落、难受,悲痛欲绝。他反而笑了起来,像是挣脱某种枷锁和桎梏一样舒展着身子。笑容干净甚至渐渐地有些仪式般的虔诚,他的目光在黑暗的夜色入侵般的笼罩中越发的明亮。
这让秦文柏看的有些毛骨悚然,在那双明亮的目光中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剥光了一样,往日的一切种种被丝丝缕缕的抽出来曝露在外,内心隐隐有些后悔,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脚后跟一下磕在了桌角。
腿上传来的疼痛像是提醒了秦文柏,自己有什么要怕的?秦子叶现在是只任人宰割的小鱼虾罢了。
目光看着远处的树影,却不敢和堂中之人对视。他提高声音吼道:“现在起,你不再是秦家的人,马上滚出这里!”
吼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嘶哑,秦文柏拼命压制但怎么都压不住那些许的气息。秦子叶笑容又张开了些,这声音他想起了前些日子来庐州城布旨的宦官,起码声音上开始有些接近了。
今天夜晚冷的让人措不及防,入夜后,冷气侵袭的越发肆意,还未升起炉火的秦府正厅已经冷的开始冻了手脚。
赵武德到是突然觉得堂中站着的混蛋小子让他身体开始从胸口泛起丝丝冷意,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成竹在胸的得意消失的无影无踪,避免夜长梦多得赶紧结束回家,再让夫人弄些热汤暖暖身子。
想着便站起身来,对着秦文柏抿抿嘴扯出来一丝威严,慢慢道:“草民秦子叶,殴打官眷,目无法纪,以下犯上,来人呐,给我拿下,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一口气说完,又觉得自己找回了那种尽在掌握的美妙感觉。看着从门外涌进来的衙役将秦子叶围住,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来。长出一口气,自顾走向门外。
就在这时,秦子叶突然从袖口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赵武德惊叫一声后退数步一个不稳跌倒在地,顺势带倒了赵有权。
赵有权心中早有阴影,吓得摔倒后就势滚到了茶桌底下,瑟瑟发抖。几个官差有些功夫在手,并不怕仅仅是后天武师的秦子叶,只是大家都是临时被赵有权招过来,还以为大公子又要请花酒,并不知道要拿人,所以不曾带武器来,赤手空拳一时不敢上前,就那么僵在那里进退不得。
秦子叶没有理睬周围人惊惧的神色,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右手紧握匕首,猛地一挥,一刀寒光闪过,一截沾满血迹的小指滚落在地,断指处血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一圈衙役瞠目结舌,骇的四下散开一步也不敢上前。赵武德张大着嘴巴吓呆了,赵有权则捂着脑袋,紧闭这眼睛,腿都在抖。
秦文柏看着地上的断指,重重的瘫在椅子上,举着左手指着秦子叶,嘴巴都有些不听使唤:“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左手的疼痛不断刺激的秦子叶的神经,疼的脸色发白,紧要的牙关也渗出点点鲜血,满口的腥味。强忍着疼痛从衣角割下一块布。草草包在了断指处止血。
但满地触目惊心的血迹在昏暗的烛光中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秦子叶咬牙忍着痛,盯着秦文柏厉声道:“人是我一个人打的,我一个人担着!秦文柏,你的骨血,我现在还给你!从今以后你我两相决绝,各不相干!我秦子叶如若有幸不死,他日我必化身修罗归来!”
说完大步离开正厅,转过走廊时,秦文柏只看到一个高扬着头颅的背影,瘦小却无比清晰。
赵武德先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大叫道:“蠢货,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还有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这点场面都撑不去,这个月的例钱别想要了!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
也没给秦文柏打招呼,十数个人一窝蜂追了出去,整个正厅彻底暗了下来。秦文柏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呆坐在椅子上,下人们惊惧刚刚发生的事情都不敢前来打扰,生怕老爷将气撒在自己身上。
大管家几次想进来问问话,可一走到被斜照进来的银色月光打亮的那滩血迹,腿就开始不听使唤,一步也迈不动。站在最后的秦子睿早就被血腥的场面吓得血色全无,躲在墙角盯着地上的一截断指嘴唇不停地抖动,仿佛那是什么洪荒猛兽。
“咳——咳——咳——”寒冷的夜晚冻醒了秦文柏,目光盯着地上的断指,不自觉攥紧了拳头,狠狠地道:“不过是个废物,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秦文柏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没了那个废物,我秦家就没了唯一的污点!是整个庐州城人人羡慕的荣耀世家!在这方圆百里我看谁还敢忤逆秦家!我秦家必将在我手中发扬光大!哈哈哈……”
子夜时分,庐州城西的大牢里,秦子叶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出神,或许是一晚的折腾消耗了太多体力,肚子竟觉得有些饥饿。下午才吃的秘制肘子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进大牢的时候早过了饭点,而且就算没过,他不觉得那对父子肯让他吃什么东西。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无尽的折磨,又或者是直接处死。想到死,眼前不禁浮现一个靓丽的影子,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大概没有以后了……”
“噼——噼——噼噼——”一阵奇怪的声音引起了秦子叶的注意,似乎是从窄小的窗外传来的。慢慢的,一个人影印了出来。
“瑶……”秦子叶刚刚喊出声,窗外的周妤瑶拼命的比划着让他闭嘴,忙禁了声,走到靠近走廊处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又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才悄悄靠近墙边,爬上冷冷的石床,踮着脚把头凑向小小的铁窗边。
“瑶瑶,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你赶紧回去!”
瑶瑶眼圈有些通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怎么哭了?”秦子叶声音急促。
周妤瑶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听说你被抓起来了太着急了。他们太过分了,赵有权明明的手根本没有断!他们这是污蔑!是栽赃嫁祸!!”
“如果辩解有用我也不会在里面了,摆明了就是冲着我来的,即使我说了也没有用,还好没把你牵扯进来。”秦子叶到时想得很开,一个人受苦总好过两个人一起受苦。
周妤瑶微微感动:“你都这样了还关心别人?让我看看你的手。”秦子叶立即把手背在了身后:“我的手没事,就擦破点皮而已。”周妤瑶知道秦子叶的伤势,焦急的说:“快点!时间很紧,没功夫跟你耗着!”
秦子叶犹豫着将右手伸了出去:“真没事!你看,就擦破点皮。也不知道谁跟你说的那么夸张。”
周妤瑶似乎真生气了瞪着秦子叶:“左手!”
秦子叶假装轻松的表情一僵,乖乖伸出了左手。丝丝鲜血透过两层薄薄的布渗透出来。周妤瑶眼圈蒙起了一层水雾,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出来。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担着!明明是我拦住了姜鸿,我也是共犯,你跟他们说我也动手了,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的!秦周两家一起不是他一个赵家能惹的!你怎么这么傻!”
秦子叶伸出右手轻轻挂刮去周妤瑶眼角的泪水:“秦文柏已经和我没关系了,我们已经断绝了任何关系。足够的利益面前,我这个没啥用的废物儿子根本不重要。或许他还在想用个看不到未来的废物还能换些利益挺划算的。”
语气充满了自嘲:“我已经在劫难逃了,再把你拉下来反而给了赵武德一个对付你父亲的把柄,白亏了!”
周妤瑶见秦子叶一本正经的当成生意来谈,顿时哭笑不得,打开随身带的一个小箱子,拿出白绢布,烧酒,一些碾碎的药草轻轻地给秦子叶上药:
“哪有你那么傻的,关系断就断了,这样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可以拿来交换利益的爹不要也罢!可你切自己的手指做什么!切指给他们出气么?真真傻的不能再傻了!”
秦子叶认真听周妤瑶气呼呼的一通骂,一边点头一边道:“是,是,是我太冲动!是,是,我不敢了!”
“我给你说,我认识一个琳琅的大夫,医术很高明的,说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我已经让我的丫头带信去请了,这神医很厉害,一定能帮你治好你的手!”
秦子叶敷衍的点点头,他知道,要说疑难杂症能治好有可能,可是从未听过缺了东西还能重新长出来的,那就不是神医,真是神仙了!周妤瑶的医术深得她外公真传,三两下冲洗了伤口,撒上止血粉末,又涂了一层愈合药粉,最后用布娟紧紧地包裹一圈,还扎了个顽皮的蝴蝶结。
秦子叶对着漂亮的蝴蝶结笑了笑:“还真是好看。”周妤瑶听了有些害羞,心想:他在说我吗?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大半夜不睡觉自言自语什么呐!”突然炸响的嗓门吓了两人一跳。
“瑶瑶,你快走别被发现了。”秦子叶焦急的道。
周妤瑶也知道不是拖拉的时候:“我回去求我爹,他一定能救你出来的!等我好消息!”说完纵身越过高墙离开了大牢。秦子叶也急忙倒在石床上假装熟睡,石床冰冷的温度,冻得他直抽冷气。
狱卒嚷嚷着走到门前,但四下并无异常。
“这就怪了,我又睡糊涂了?”
狱卒挠了挠头,转身走了回去。秦子叶悄悄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