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忽然如死一般寂静。不说针掉在地上,就算一根毛掉地上了,说不定还能听见声音。
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姬无尘和尹东升此刻也十分惊讶地望着随歌。
她当真这么不给柳婉儿面子。
柳婉儿是谁?
她可是丞相的女儿啊!
是皇帝册封的郡主啊!
随歌你能不能不那么彪悍?!
好歹给人家留一点点面子呀!她爱秀女主人的范就让她秀呀,人家汤伯都没说什么!
这么一想,两人默契起望向汤伯,却更惊讶了。汤伯这崇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再看一旁的临风、陈桑和陶紫衣,竟还敢暗中比出个拇指。
姬无尘轻咳了两声,悄声对尹东升说道:“你挑的部下,的确很勇猛。”
尹东升觉得自己嘴角好像抽筋了,“我也很佩服我自己,我有预感以后我可能要背很多锅。”
为了缓解这让人窒息的尴尬,尹东升干笑了两声,才想说些什么转移下话题,但柳婉儿却不干了。
“你一个乡下女子有何资格这般责难我,休要在这胡言乱语!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住在将军府将近两年了,如何轮到你一个外人这般教训!”柳婉儿气得满面通红,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般气。在柳家她虽是庶女,但仗着母亲的身份和景厉王妃的宠爱,就连嫡女也不敢对她如此跋扈。
随歌看在柳婉儿的眼里就是个不入流的乡下姑娘,一个女孩子家一身戎装,虽说面目清秀,但冷冷冰冰的,柳婉儿从未把她当作威胁。如今竟被这么一个小角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她的短,怎不让她气恼。
随歌脸不红目不斜地盯着她,字句珠玑,“乡下姑娘就没资格提出自己的想法了吗?就算贵为天子总归是要为黎民百姓负责服务的,更何况你不过一个个区区郡主,出征无你的份,政要你插不上手,徒有虚名挂这个名牌小姐的名号日日梳妆打扮享受生活。这乡下的女子每日为了生计奔波劳碌,好歹为这个社会为这个国家做出一点一滴的奉献,我倒不觉得这乡下姑娘天生就该没有发言权。”
停顿了一下,随歌嗤笑了一声,“再者,在将军府住了两年您就是‘内人’了吗?若有机会,我可真要入宫偷偷住上个一年半载,指不定我能成为皇帝的‘内人’,明珠郡主,您觉得是吧?”
随歌这番话一出,众人暗暗“嘶”了一声,尹东升更觉天雷滚滚。
天呐,他的祖宗耶,柳婉儿好歹还是丞相的人,随歌这是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人家呀!这好端端的还把皇帝都搬出来了,这这这是要折煞他呀!
柳婉儿气头正盛,被随歌这么一说,她紧握着双拳,指甲就要被陷入手心的肉里了。她羞愤地喊了一句:“来人啊!给我把这女人拿下!”
马上便有三三两两的武侍跑了过来,这些武侍是知道柳婉儿身份的,便听了指挥,向随歌重重围了上去。但还没靠近,在她身侧的陈桑和陶紫衣便已经拔刀护在一旁了,就连临风也一脸严肃地护在了随歌身前。
汤伯紧张地对那些武侍扬了扬手,阻止道:“反了你们,这可是将军的贵客!”
但那几个武侍压根不理会汤伯,汤伯细眼一瞧,这才发现这几个根本就不是将军府招来的武侍,却是柳婉儿那边的人。
姬无尘挡了挡欲要上前游说的尹东升,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柳婉儿和随歌的中间,微笑道:“明珠郡主,随歌不仅是将军的朋友,更是将军的贵客。随歌平日言语就是这般直率,绝无恶意,还望明珠郡主海涵。”
柳婉儿眉头一皱,“你要拦我?这叫直率?你刚刚没听见她对我的侮辱吗?”
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军师,算不上重臣,柳婉儿实际并未把姬无尘放在眼里,如今见这众人都护着那女人去了,就连季离人的近身侍卫都拔刀相向,这口恶气,她是万万吞不下去的。
尹东升大步往前一踏,笑嘻嘻地道:“属下刚刚一直在听着,随歌一直在歌颂乡下的姑娘,这字里行间都在讴歌百姓的苦难,实则是关心天下苍生的好捕快,这其中一定是有些误会的,明珠郡主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勿要放在心上啊。”
这话姬无尘听了,都觉无语至极。
他可真能掰!
柳婉儿冷笑了一声,压根没把尹东升放在眼里,她堂堂一个郡主,绝计是不要受这么个野女人的气得,因此她对那几个傻眼站着的武侍娇斥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连一个女人你们都抓不住吗!”
那些武侍见陈桑他们摆足了架势不敢贸然向前,但被柳婉儿这么一使唤,咬咬牙便准备上了。
这架就要打起来之际,主人家可算是到了。
“这是在干什么?”季离人怀抱着满脸舒畅的阮阮正沿着小路走来,身后跟着默不作声的暗。陶紫衣她们这才发现,自刚刚开始,那个沉默的暗卫早已经没了身影,原来是去找季离人了。
阮阮的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遥远地见熟悉的几个叔叔姐姐拔刀干架的架势,有些发愣,又见自家娘亲似乎在后头,有些担忧地大喊了一声:“娘娘!”
那些武侍是认得季离人的,见他来了立刻收了手,站回柳婉儿的身后去了。临风他们见武侍都退了,把刀都收了起来,站在了随歌身侧。
汤伯慌忙跑到了季离人的,附在他耳边把刚才的事儿简单地说了遍,季离人一边听着,眸光变了几变。
柳婉儿此刻早就收起了适才的跋扈,一副委屈的模样,脸色有些苍白,眉眼低垂,看似真的很委屈。
“将军……是婉儿冲动了,但刚刚……婉儿着实委屈……还请将军替婉儿做主啊……”这柳婉儿的脸色可比变天还快,只见她不知从哪拿来一张香帕,竟还像样地揩了揩眼角,哪还有刚刚气急败坏的样儿?
尹东升他们这戏可算是看够本了,一伙人面有戏谑,但都一致地没说话。
随歌远远地迎向阮阮,直接从季离人怀中抱过了孩子,温柔道:“下次若是肚子不舒服,早些和娘娘说,这事儿不能憋。”
阮阮听教地点了点头,“阮阮听娘娘的话!”
母女二人竟当着众人的面谈起了家常话来,柳婉儿刚刚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就这么被随歌打破了,在听她们二人的对话,柳婉儿才察觉过来,刚刚这小娃儿叫的娘亲竟然就是这个叫随歌的女人。
季离人看着柳婉儿,淡淡地说道:“尹知州和随歌是我的贵客,让他们住望月阁是我的主意,若明珠郡主觉得在我将军府住得不够舒服惬意,那是我招待不周,郡主大可回丞相府。将军府内仆从不多,及不上丞相府的自在,此事若郡主不便明说,明日入朝我自会与陛下说,责任都在我的身上。”
柳婉儿一听,整个人怵了一般。
这,和她想的怎么完全不一样?!
“不是的,将军,婉儿并不……”柳婉儿有些慌了,正欲解释,岂料季离人手一扬便截了她的话。
季离人冷冷地望着她身后几个武侍,皱着眉,问汤伯:“汤伯,这几个私我们府里的武侍?”
汤伯摇了摇头,回道:“这并非将军府的,这是……”汤伯望了季离人一眼,轻咳了一声,“这是郡主带入府内的。”
季离人点了点头,他扫了那几个满头冷汗的武侍一眼,不怒而威:“将军府不缺武侍,郡主自带几个仆人护卫我没有意见,但入了我将军府,就要和府里的武侍一般对待,请郡主管好自己的手下,若是伤了我的贵客,按照将军府的府规,重则是要杖毙的。”
那几个武侍一听,马上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对季离人求饶道:“将……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柳婉儿此刻脸色已然惨白。
姬无尘在一旁看着,侧头和尹东升说了几句话,尹东升脸色变了变,最后点了点头。姬无尘走到了季离人跟前,给了柳婉儿一个台阶下:“将军,明珠郡主也是因为许久未见将军,一时心切,此事误会甚多,但所谓不打不相识,岂不也是件美事,此事便算过了吧。”
柳婉儿没想过姬无尘竟会为她说话,这才回过了身,接了台阶便下了,泫然欲泣道:“是婉儿的不对,回头婉儿便让爹爹把这几人赶出丞相府,让将军费神了,也让大家见笑了,婉儿,向大家陪个不是。”说罢微微行了个礼,起来时,面上已经挂上歉然的笑脸,温顺非常。
尹东升慌忙接话道:“也是属下管教不力,属下谢郡主的大度。”
季离人眉头仍未纾解,他盯着姬无尘,却久久未说话,最终别过头,便算是默认了。
姬无尘淡淡地望了那几个武侍一眼,说道:“还不谢过将军。”
那几人三拜九叩后才连爬带滚地在汤伯的示意下走了。汤伯心情大好,带着笑,先好言相送让柳婉儿回她的院落,说稍后用餐时会派仆人去请。
柳婉儿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都没能说,对季离人福了福身,才离去。
这场闹剧拖了些时辰,日头已经非常大了,汤伯连忙又找了几个婢女领证尹东升他们去望月阁,正想让季离人先回他的屋歇会儿,却让季离人拒绝了。
季离人强行从随歌的怀里抱走了阮阮,“你也累了,我来便好。”
随歌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顺从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众人默契地提刚刚那件事,但是对于随歌刚刚的反应,他们是觉得稀奇的,毕竟一个平日冷冷淡淡的女神捕,为何忽然对着这么个娇小姐不顾身份场合地就说教了起来,莫非……
一干人眼神暧昧地看了眼随歌,又看了眼季离人。
随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但是刚刚季离人说的话,她却是听入心里了。她平静地望着前方,对身旁的他说道:“如果因为我影响了你和她的关系,我很抱歉。”
季离人扭头望着她,却说:“你在意吗?”
“什么?”
“你在意我和她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