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依旧怯怯地望着随歌,声音如同蚊子一般,细细的,小声地说道:“姐姐,跑了。”
姐姐?
随歌马上想起刚刚跑的那个小小的人影。
还没说什么,随歌只感觉到脸颊有风吹拂,扭头便看见季离人已然立在了他的身旁,手里正拧着一个小小人的衣襟,放在了地上。
那男孩本来见到高大的季离人是有些怕的,正想逃开躲起来,但是瞧见他手里的那抹人影,兴奋地叫了出声:“姐姐!”
果然。
“我不是叫你躲起来吗,你出来干什么!”女孩看样子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个子矮矮的,和男孩差不多,面黄肌瘦的。她不住地挣扎着,可季离人的手纹丝未动,依旧揪着她的衣襟。女孩恼羞成怒地骂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放了我弟弟!他还那幺小,而且没有染病!”
随歌对女孩说的话有些狐疑。
他们两个是在躲着什么人吗?
小男孩缩了缩脑袋,扁着嘴,没敢说话。他的手伸进了衣服里,从里头掏出了刚刚随歌给他的吃剩的那几块桂花糕,递到了女孩的面前。他有些害怕地看了眼季离人,又看看随歌,结结巴巴地说道:“姨姨,给吃。”
女孩急了,挣扎得更厉害了,几乎是吼一般地喊了出来:“别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你忘记娘亲是怎么死的吗!”
随歌扶着墙缓缓地起了身,半跪在季离人面前,目光与女孩平视,严肃地说道:“你刚刚为什么见到我们就跑?”
女孩咬了咬嘴唇,倔强地别过头,没有回答随歌的话。
随歌也不着急,从怀里掏出了之前皇帝御赐的八品巡捕的令牌,举在女孩的面前,说道:“我是皇上御赐的八品巡捕,来临江城是为了调查此处瘟疫的情况的。”
女孩听罢,似乎有些动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那个令牌。但是下一刻,她便朝一旁啐了一口,骂道:“当官的也不是好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季离人拧着眉,吐出句:“脾气真倔。”顿了顿,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补了三个字:“真像你。”
随歌斜睨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还想说什么,季离人警觉地意识到有人正朝着这边过来了,对随歌做了个手势。随歌意会,立马起身,一把捞上站在一旁的小男孩,四人无声地绕到了小巷的后头,随意躲进一家破落的酒肆二楼的隔间里。
随歌对两个孩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为了以防万一,季离人直接捂住了那个倔脾气的女孩的嘴巴。
果不其然,他们才等了一分钟,便有一连串的脚步声往这边跑来,徘徊了一阵才往另一头跑去了。巷子里陆陆续续还能传来他们的吆喝声:“这边没有,找那边。”
等脚步声和人声都渐渐没了后,季离人才松了手,那女孩立即咳嗽了两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男孩紧张地挪到了女孩的面前,抓着她的手臂,叫喊道:“姐姐……姐姐……怕……”
女孩身子僵了僵,紧紧地抱着他,轻轻地拍着,嘴里安慰道:“不怕,姐姐在。”
随歌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那女孩的身子明明也在轻轻地抖着,嘴里却仍然在安慰着弟弟。
好一个倔强的女娃。
再抬头时,季离人便瞧见她眼里的那份柔情,自己的态度便也跟着软了下来。
“他们是在找你们吗?”季离人也学着随歌的模样,半跪着,尽量不给两个孩子太大的压力。
那女孩仍旧有些警惕,嘴唇都咬出齿痕,抱紧了怀中的弟弟,紧张地问道:“你们……真的是外面来的官差?”
随歌点点头,直接把刚刚的令牌递到了女孩的面前。
女孩接了过去,脸色放松了些,又把令牌给回了随歌,说道:“我不识字。”
随歌望着女孩,淡淡地说道:“我们没有理由伤害你们,更没有要抓住你们的想法。只是刚刚见你跑了,觉得有蹊跷而已。”
女孩这时明显放松了许多,放开了弟弟,有些腿软地坐在了地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再一次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们真的不是他们那伙人?”
季离人站起身来,走到露台那观察了四周几眼才不紧不慢地回道:“若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刚刚早就把你们丢下去了。”
女孩抿着嘴,又羞又恼。恰好这时,她的肚子“咕噜”地叫了声,脸上更红了。
男孩这时殷勤地又把手上的那一小包桂花糕递到了女孩的嘴边,关心道:“姐姐,吃,吃。”
似乎是闻到了桂花糕的香味,女孩打开纸包,也不顾随歌他们是否看着,狼吞虎咽地就吃了起来。男孩在一旁看着,明明是嘴馋的,舔了舔嘴唇,却没要求姐姐分他哪怕一口。
女孩吃了会,硬是忍着心里的渴望,剩下了两口,递到了男孩的面前,说道:“我饱了,你快吃。”
男孩这才笑得开怀,接过就把那两口糕吧唧地吃进了嘴里了。
随歌和季离人把这一幕都瞧进了眼里。
要说没有感觉,那是不可能的。才那幺小的孩子,就两个人儿,吃都没吃饱,还时刻为手足着想着,比起那些大户人家里勾心斗角的真是好太多了。
随歌等他们吃完后,才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女孩拿着那张包过桂花糕的纸把上头的糕屑舔得一干二净,这才回答道:“我叫喜来,弟弟叫三生。”
“好。喜来,能说说刚刚那些人和你们姐弟俩的事吗?”
喜来望着随歌,脸上有些激动,又有些悲伤。想了一阵,她才说道:“我们两个原来是和爹娘住在城边的一座小屋里的,忽然有一天娘亲病了,又发热又吐。请了郎中看了也看不出什么病来,熬了药,娘亲也全部吐了出来。后来没多久,爹也病了。再后来,娘亲发狂要把我们两个给杀了,被爹阻止了,爹让我们躲到了米缸里。最后……最后我听到外面有“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很多男人的声音,我们躲在米缸,不敢出来。”
说到这里,喜来已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三生笨拙地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着眼泪。
随歌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耐心地等着,等着她冷静地继续把话说完:“后来没有听到声音了,我就让三生留在米缸里,自己从里面爬了出来。屋子里到处乱糟糟了,走到院里,就看见……就看见娘亲躺在了地上,嘴里流着血,眼睛死死地睁着,胸口那里……破了个大窟窿……已经没气了……我害怕地想叫出来,可是发现自己声音都哑了……后来我想跑出去找人,才跑到没几步,就瞧见有一大群男人驾着隔壁屋的王叔往山坡那头去了,我爹也被他们的人挂在手里拖着走了……”
看着泣不成声的喜来和跟着哭出声来的三生,随歌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季离人不动声色地望着姐弟俩问道:“刚刚你说三生没有生病,你如何得知?”
喜来脸上还挂着泪,抽抽噎噎地回道:“那时镇上好多人都病了,隔壁二牛的爷奶和娘亲也病了,镇上的郎中说他们都得了种怪病,得病的人都会又拉又吐,之后就傻傻的样子,叫也不应……病了的人脸色都黑青黑青的。我和弟弟都不这样……”
季离人多看了两姐弟一眼,确实,两人除了瘦小了些,脸色黄了些,还是很有神的,怎么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后来呢?”随歌脸色紧绷地问道:“后来镇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喜来似乎回忆到了什么,满脸惧色地望着随歌,说道:“后来我找了些干粮和水,回到了米缸里,等着爹爹回来……可是等了好久爹爹都没回来,后来我们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我又听到了外面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好像有人在我们家里到处找我们但没找着……然后我听到隔壁二牛的声音哭着喊着说他们抓了他全家什么的,然后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我一直待到天亮才敢从里头出来。出来的时候,附近的此处人家所有人都不见了……”
时间一点点地流过,喜来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说着她们姐弟俩艰苦地在废墟里找着食物和水的经过,说着她们一直在偷偷地躲着那些抓人的人,说着她们亲眼看见那些人把躺在地上的死人都拖到了一堆烧光了……还说着所有人都被抓到后山山腰那去了,天天夜里都能听见山那边传来恐怖的吼叫声……
说道最后,喜来都口干舌燥了,小嘴唇干裂着,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随歌轻轻地拍了拍喜来的头,柔声道:“可以了。你们两姐弟,真是勇敢又顽强的孩子。”
听了这话,喜来两眼又湿润了,身体颤抖着,紧紧地搂抱着三生。
毕竟还是个孩子,到现在,估计已经委屈到不行了……
随歌望了眼季离人,两人目光交汇着,虽没说什么,但是却似乎能明白对方心里想的一样。
随歌望了两姐弟一眼,说道:“不能留他们两人在这儿了。”
“但也不能带到驿站那里。毕竟这疫情,现在还未查详细。”季离人虽然认同随歌,但依旧十分谨慎。
随歌点头,表示理解。
她望了眼外头的天色,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
沉思了一阵后,她才站起来,询问似的问季离人:“让他们睡在马车里,就在城门边,可好?”
季离人想也没想地回道:“好。”
随歌微微笑了下,率先搂着三生,便往楼下走去。而季离人则再次抱着喜来,只是这次让她趴在自己宽厚的背上。
随歌一边走,一边笑说着:“今晚让你们好好吃一顿。小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么点,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