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楼下。
我抬脚下楼,一眼就看到,在文旅城沙盘旁边,站着一道背影。
个子小小的,齐肩发蓬松且慵懒……
带了白鸭绒领的豆绿色短款羽绒服,米黄色的裤子、深卡其色的长靴……
有阳光透窗而来,落在她的身上,温暖,柔和……
或许是我下楼的脚步被她听到,她款款回过身来。
然后,抿抿嘴唇,说道:“张一诺,你好!”
我大感意外。
我甚至有些瞠目结舌。
我神色复杂的走过去,不无生涩的问道:“乔幼南,怎么是你?”
是的,来找我的,就是乔幼南。
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会来找我。
上周,乔保同给我打开了一条崭新的报仇之路。
上周,乔保同让我意识到,我可以通过利用乔幼南,走上这条路。
上周,乔保同请我去乔家。
我去了。
并且,用心准备过。
而且,极力表现过。
甚至,积极争取过。
但,最终功亏一篑。
在给乔幼南解释我离婚问题的时候,我没有遵从乔保同的心意。
我让乔保同很失望。
我以为,乔保同已经把我放弃。
我以为,乔保同应该不会,让乔幼南再见我。
我以为,乔保同甚至可能会,让我逐渐在乔幼南的世界里消失。
乔幼南今天过来,实在是太突然了……
“我过来看看你。”
乔幼南略显怯生生的看着我,问道:“是不是打扰你工作?”
“没有没有……”
我连连摆手。
周一历来空闲,我哪有什么工作可以被打扰?
只是……
我心里有点乱。
我脑子有点迷糊。
我……
我忽然留意到,刘建明在我数米外的沙发背后。
这丫装模作样的捏沙发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这丫一根脖子朝我这边歪着,两只耳朵竖的高高的。
这丫又准备偷听我跟人说话……
一楼大厅,人多眼杂,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
尤其是,我还不清楚乔幼南来找我,想说些什么……
“去我办公室坐会儿?”
我向乔幼南发出邀请。
乔幼南点点头,表示同意。
撇开刘建明幽怨的目光,我带乔幼南上楼,回我办公室。
我请坐,泡茶。
我看见乔幼南抱着茶杯暖手,讪笑道:“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条件苦了点,委屈你了……”
我话没说完,猛地看见乔幼南泪目。
我听见乔幼南说道:“你别这么说,应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
她原来不是怨我吗?
她原来不是恨我吗?
她居然给我说……对不起?
从怨我、恨我,到“对不起”,这……这个转折太大了吧?
我听错了?
还是……
我忽然意识到,乔幼南有可能搞清楚了很多事。
比如,吴光明和我的恩怨全貌……
比如,吴光明和我爸妈车祸的关联……
比如,吴光明和徐菲菲背叛我,害我离婚的关系……
“我原来以为,吴光明只是和你破产有关。”
乔幼南幽幽说道:“所以,我想作为他的妻子,我可以替他赎罪,替他补过……”
我抿紧嘴唇,低头苦涩一笑。
我想起,乔幼南化身“神秘人”的过往。
我记起,乔幼南以“神秘人”身份,对我的帮助。
我明白,乔幼南不只是想想而矣,她是真的这么做过。
所以,她对我是心怀愧疚的。
所以,她对我是诚心弥补的。
所以,她对我毁灭她的婚姻,才会那么恨。
在她看来,她已经知错,已经在努力补偿。
在她看来,我痛下狠手,太过分。
在她看来,事情完全可以不必如此。
我理解她这一点。
她也坦然承认这一点……
“所以,那天在望远镜里看见吴光明……我特别恨你。”
“如果,你不拆穿吴光明……”
“我觉得,我至少可以装作一无所知,跟他继续过。”
“我觉得,我或许还有可能把他拉回正道。”
“我觉得,我还可以维系我们的婚姻……”
“我恨你,恨不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恨不能从来都没认识过你……”
话说到这儿,乔幼南的声音越来越低。
就好像,哪怕只是提及当初的心情,也是一种锥心刺骨的伤害。
我看着乔幼南低垂的脑袋、泛红的眼圈、吹弹可破的脸颊,忽然……心疼。
于我而言,当初对吴光明的揭穿,只是一场报复。
于我而言,那时看吴光明的倒霉,不过一份畅快。
对乔幼南来说,亲眼目睹吴光明的背叛,心都碎了。
女人,终究是感情动物。
女人,或许不可能单纯依靠感情活着。
但感情对女人而言,是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一旦刺痛,再难愈合……
我理解,乔幼南对我的怨恨。
我猜测,乔幼南的心到现在还在滴血。
我想,乔幼南即便已经搞清楚了吴光明和我的全部恩怨,也不可能和我回到过去。
我已经因为吴光明的背叛,伤痕累累。
乔幼南已经因为我对吴光明的报复,遍体鳞伤。
我们都不再是以前的我们。
我们都只是吴光明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