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雪见刘岩说服不了西门卿,就从旁边走了过来,挥舞着手里的记者证说:“不妨跟你明挑了吧,我们就是专门来淌浑水的,不管多深的水,我们都能把鱼鳖虾蟹给他揪出来。”
西门卿看到陈如雪手里的小本本上记者证那三个烫金的大字,眼神里先是透出微小的光亮,随即就熄灭了,尔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于记者,西门卿的认识非常片面,知道这类人虽然有一定的能量,但却不一定会给弱者真正意义上的帮助。有时候反而会添乱,会把事情弄的更糟。
西门卿仍然犹犹豫豫地站在那里。
陈如雪的火爆脾气上来了,冲着西门卿喊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磨叽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前怕狼后怕虎的?我看你这种人就活该被人坑,好赖人都分不清。既然我们已经来了,你至少得请我们到你的办公室里坐坐呗,我们还能把你害了?”
西门卿尴尬地笑笑,十分勉强地把刘岩和陈如雪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顺着商贸大世界从南到北一路走过去,在商贸大世界的中间,有一个往东去的通道,顺着这个通道往前走大概二三十米,有一个不是太大的院子,这里就是西门卿平时办公的地方。
大门右侧那块响水县大昌贸易公司的招牌,已经被弄的东倒西歪,这会儿就像是一块狭窄的门板一样斜卧在大门口,挡住了大半边大门。
西门卿冲着刘岩苦笑了一下,领着他们进了院子。向左边一拐,第一个房间就是西门卿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更是一片狼藉,椅子和一些办公用品被摔的摔砸的砸,满屋子都是纸片,西门卿苦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啊,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刘岩观察着满屋子的狼藉场面,发现有的东西像是刚刚摔坏的,而大部分东西,则是被毁很久了,西门卿只是没有及时地收拾出来。
他为什么不收拾,可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种原因是,他故意把这种情景留下来,想让谁看到。
另一种可能性是,西门卿已经失去了继续经营下去的信心,所以也懒得再收拾。
按道理说,像西门卿这种人,绝对不应该是一个懦夫,他能撑起商贸大世界这么大一个市场,就足以说明这个人还是很有魄力的。
可刚才他的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受气包,可怜虫,根本没有一点男人的雄性。打一个比较形象的比喻,就是被人打了左脸,他会把右脸也伸出去。
刘岩心里清楚,西门卿这种懦弱的表现,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武二浪这帮人的骚扰,在他的内心里,肯定还有更大的顾忌。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顾忌,才让他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刘岩在想,像西门卿这种情况,要想让他拿起法律的武器去捍卫自己的利益,肯定有一定的难度。现在虽然法律越来越健全了,可老百姓骨子里的思想意识,仍然停留在官官相护的层面上。任何一件事情,只要有官方色彩的庇护,人们便会有所顾忌,甚至是讳莫如深。
刘岩同时又觉得,人不管有多么倔强,总有自己的依托,不信神的信鬼,不信佛的信主,不信天的信命。像西门卿这样的商人,最信奉的生活信条,应该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如果刘岩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向他表露一下周和平的态度和决心,西门卿可能会卸下心里的包袱,把真实的情况吐露出来。
可现在呢,刘岩只是来调查问题的,而且还是暗访的形式,在问题还不明了的前提下,刘岩绝对不能毫无顾忌地什么话都往外说。如果现在他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周和平的身影也就闪现出来了。倘若关山月嗅到了周和平在这件事情中的存在,他看到的一定是从腚沟子里摩擦过的抹布的颜色,同时还散发着消化系统的味道。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用这块臭抹布去堵周和平和刘岩的嘴。
刘岩必须谨言慎行。
现在,也只有依靠陈如雪说一些话了,陈如雪是电视台的记者,循循善诱也好,因势利导也罢,只要不是口无遮拦,即便有必要的暗示也不算过分。
刘岩向陈如雪丢了一个眼神。
陈如雪走到西门卿面前,神神秘秘地说:“告诉你,我们到这里来,类似于微服私访的性质,虽然没有拿尚方宝剑,但你只要把这里真实的情况说出来,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一定会有人为你撑腰做主的。”
西门卿看了看陈如雪,又看了看刘岩,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犹豫了许久,终于说出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我这里的情况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还让我说什么?”
陈如雪不缺心眼,不缺智慧,就是有点缺乏耐心,听到西门卿这种磨磨唧唧的敷衍,她的火爆脾气腾地一下又蹿上来了,指着西门卿的鼻子叫了起来:
“既然你这样说,我们两个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响水县存在的问题,根本没有上面掌握的那么严重,无非就是有几个小混混在扰乱市场,让有关部门收拾几个小混混,估计也就万事大吉了。”
陈如雪虽然话说的冲,像是在跟西门卿闹气似的,可字字句句里都带着钩呢,西门卿只要一张嘴,就会被肉钩子牢牢咬住。
对付西门卿这样的人,还真的要靠陈如雪的这种急脾气。
西门卿还真急了,梗着脖子叫:“你说的太轻巧了吧!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这里的问题有那么简单吗?如果真的只是几个小混混捣乱,我自己就可以解决。连几个小混混都对付不了,我也别在这儿混了。”
陈如雪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势,左腿微微向前倾斜,虽然眼睛在往上瞟,却对西门卿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
“你还别跟我梗脖子,也别跟我犯兹扭,事实在这儿明摆着的,这里就是几个小混混在市场捣乱。至于有没有人在你的脖子上架着明晃晃的刀子,对不起,我们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反映。”
西门卿泄了气,却非常不服气:“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现在的官场,对老百姓的疾苦根本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你们想回去就回去吧,别在这儿摆官架子了,我看着恶心。”
刘岩不得不说话了:“西门老板,你这样说话我能够理解,只不过太片面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法律要维护的,就是老百姓的合法权益。只要丑恶的社会现象真真切切地摆在人们的面前,我相信会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的。但前提是必须让人们看到这种阴暗的存在。”
西门卿哼了一声,嘟嘟囔囔地说:“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到最后还不是官官相护?”
陈如雪愤愤地喊道:“你别不知好歹。”
西门卿翻着眼珠子看了看陈如雪,表情中既有嘲讽,也有无奈:“我知道好歹又能怎么样?如果我把什么事都撂了,你们真的能为我撑腰做主吗?”
刘岩铿锵有力地说道:“请你相信,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绝对不可能因为某一个人的利益而受到阻碍。不管这个人职位多高,势力多大,都不能成为社会发展的绊脚石。”
西门卿苦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如果你这些话不是唱高调,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恐怕你心里也有顾忌吧?既然如此,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小老百姓的处境?”
刘岩突然间愣住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没错,刘岩自己当然也有所顾忌,他的顾忌,来自周和平的处境和苦衷。上次市委常委会上给出的结论,相当于在周和平的身上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这个枷锁,就是社会局面的稳定。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这个所谓的社会局面稳定里,潜台词居然是别激怒了关山月郭长鑫之流,不管他们蹦跶的有多高,也不管他们的所作所为对社会造成的影响有多恶劣。
很显然,他们已经成了社会稳定的代名词,而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逻辑和是非观念,却成了一些人制衡周和平最锐利的武器。
为官者,可不咎于寻常,不咎于平庸,而必咎于来自社会的纷扰。
你周和平不是想揭开响水县的盖子吗?那你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掌控住响水县的局面。换句话说,你要捅响水县这个蚂蜂窝,先要看会不会蛰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不能伤及无辜。如果你捅了这个蚂蜂窝,最终导致了整个局势的混乱,使事态越来越复杂和扩大化,甚至于累及了无辜,这种责任,你周和平担当的起吗?
刘岩心里清楚,周和平却没有因为身上的枷锁而犹豫不决,如果他选择了妥协,就不会让刘岩来响水县探访了。从这一点上看,就足以证明了周和平揭盖子的决心,同时刘岩也深深地感受到了周和平在自己肩上寄托的信任。
饶是如此,刘岩提醒自己必须要更加谨慎,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而使周和平书记在工作中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此时此刻,刘岩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奈,那些曾经让他颇为自鸣得意的官场智慧,现在看起来,充其量不过是一些小聪明而已。真正的大智慧,应该是那种面对巨大压力时的从容,在这一点上,刘岩看到了自己的缺陷,却无力摆脱。
刘岩犯下的另外一个错误,就是让西门卿看到了自己的无奈,西门卿的虾米腰更加弯曲了,像是背负了非常沉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