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按照行动之前的部署,各行动小组纷纷向鸿畅镇镇政府集中。
刘岩把各行动小组的组长召集在了一起,正准备开碰头会呢,李松林却晃着膀子走进了鸿畅镇镇政府的小会议室。
“刘副市长,你这可不应该哦,组织这么大的行动,为什么事先不知会我一声呢?”
对于李松林的突然到来,刘岩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一边翻开着各个小组报上来的现场稽查记录,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这不是也把你给惊动了吗?”
李松林阴沉着脸说:“没法不惊动,这一会儿,我的手机都快让人给打爆了,下面的人都给我提意见呢,质问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就过来问问你,你整这么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刘岩说:“这只是一次正常的税务稽查,能有什么意思?”
李松林翻了翻眼皮,问:“那你们稽查出什么了吗?我可是听说,目前的情况可是有点尴尬哦!税务稽查,虽然说不是非要有了重大的偷税漏税行为才能调查,但总应该有的放矢吧?这种事,在一般人的眼里,就跟官员被纪检部门约谈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处理的不好,就很容易让人误会。作为行政主管部门,千万不能让企业背着沉重的包袱负重前进。”
刘岩抬起头来,紧盯着李松林问:“李市长,听你的意思,我是在故意找这几家企业的茬了?”
李松林敲了敲桌子,说:“是不是在找茬,你心里最清楚。我只是想提醒你,作为主管经济工作的领导,一定要把心放在正中间。下面的企业早就有意见了,他们说,西城工业园区的那些企业是在市政府领导下的,难道他们这些分散在其它地方的企业,就不归市政府领导吗?尤其是你们今天稽查的这些水泥企业,现在可以说是在苟延残喘,我听说,这些企业已经有快大半年揭不开锅了,生产出来的水泥根本就没有销路,我们市政府,这时候最应该做的,是积极的为他们想办法去开拓市场,而不是雪上加霜,往他们血淋淋的伤口上捅刀子。”
说到这儿,李松林看了看会议室里其他的工作人员,摆了摆手说:“好了,我今天只能说这么多了,搞税务稽查,是刘副市长的工作职权,我要是干预的太多,一旦被某些人扣上干扰税务部门正常执法的大帽子,那就不好了,可作为一市之长,我必须要提醒大家一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大家的心里要有个分寸。要是你们还要继续折腾,我也不能拦着。可要是产生了无法挽回的恶劣影响,谁参与了,谁来承担后果。”
说完这些话,李松林悻悻然的走出了会议室,上了停在外面的奥迪A4。
李松林离开之后,有一部分人提出建议,既然这一次的稽查行动,并没有查到这些企业有偷税漏税的行为,不如及早收场,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这时候,分管稽查工作的国税局副局长方松峰拿着各家水泥厂的纳税申报材料来到了会议室,他告诉大家,经过缜密的审查,这六家水泥企业,均不存在偷税漏税的问题。
刘岩从方松峰手里接过那些材料,低头看了起来,才几分钟,他就从这些申报材料当中,发现了一个共同的漏洞。
刘岩把方松峰和国税局局长魏国杰叫到自己的面前,指着材料上的开票票据说:“你们仔细看一下,看看这上面有什么问题。”
票据上存在的问题,是非常明显的,刘岩觉得,这些问题连他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来,魏国杰和方松峰作为专业人士,绝对能看出来里面的漏洞。
魏国杰和方松峰看了一会票据,然后又一脸茫然的看着刘岩,好像并没有看出里面的蹊跷。
刘岩只好说道:“这六家水泥厂,除了志强水泥有限公司之外,其它的几家,最近半年的开票时间全部集中在每个月月末的最后两天,志强水泥有限公司最后这个月也是月末开的票,如果说这六家水泥厂,都只是在月末的最后两天才有人买水泥,而且每个月都是这样的,也未免太巧了吧?”
魏国杰挠了挠后脑勺,说:“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刘市长,税务稽查注重的是账面上的数据,像这种情况,虽然我们心里有疑问,但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撑,我们就没有办法把它定性为偷税漏税。”
刘岩问:“魏局长,按规定,水泥企业的税赋应该在什么区间?”
魏国杰显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他看了一下方松峰,方松峰想了想,说:“大概是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七吧?”
刘岩说:“也就是说,水泥企业的税赋,有四个点的弹性空间?”
方松峰点了点头,说:“可以这样理解。”
刘岩说:“在税务工作上,你们两个是专业人士,我只是一个门外汉,对于税赋,我是这样理解的,不知道对不对。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七,是国家税务部门对水泥企业税赋划定的正常范围,实际的税赋,有可能不在这个范围,某一个月,可能会低于百分之三,或者高于百分之七,是不是这样?”
方松峰说:“是这样的,税赋的高低,完全由企业当月的具体经营情况而定,不可能永远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其中的波动会很大。”
刘岩说:“也就是说,一家企业,每个月的原材料的购进数量不同,基本消耗不同,经营状况不同,市场需求不同,而这诸多的不同,必将导致税赋的比率存在着不同的结果,而不同的企业,税赋就更是不一样了。”
魏国杰和方松峰同时点了点头,说:“肯定是这样。”
刘岩指了指桌子上的纳税申报材料,说:“那你们算一下,这几家水泥企业每个月的税赋,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情况。”
方松峰看了魏国杰一眼,然后拿来一个计算器,开始计算每一家企业的税赋,每得出一个数据,就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来,接着再算另外的数据,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后,计算结果全部出来了,方松峰抬起头,一脸惶恐的看着刘岩,说:“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除了志强水泥有限公司,另外这五家水泥企业每个月的税赋,全都是百分之三。”
听到这个数据,魏国杰也很吃惊,他的惊讶来自于两个方面,刚才,刘岩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纳税申报材料,他怎么那么快就计算出税赋是百分之三呢?方松峰用计算器计算,还忙活了半个多小时呢,刘岩则完全是靠心算,一分钟不到,就算出了所有的数据。
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有税赋这个概念的呢?刘岩是行政部门的领导,现在连税赋都了解了,这样的领导,简直是太可怕了,以后要想在税收上跟他打马虎眼,玩里格楞,那真是自己跟自己找不自在呢。
魏国杰的心里顷刻间奔腾着无数的草泥马,一是骂那些斤斤计较的奸商,这些奸商们,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吃相越来越难看不说,现在连嘴也不想擦了。
马勒戈壁!这么大一个企业,每一个月的纳税金额,拢共才一百多块,怎么偏偏要在税赋上纠缠不清呢?百分之四百分之五又能怎么样?不就是每个月多了几十块钱吗?多掏几十块钱能咋的?
这些财大气粗的老板们不注意这些细节也就罢了,那些专业的财会人员,难道也不知道账目上的这些基本道理吗?靠!每个月的税赋都是百分之三,而且所有的企业全都一个样,这不是闹笑话吗?
仔细想想,也不能完全怪这些做账的人干活粗糙,如今各级税务部门的一般性稽查,全都是在走过场,有关税务的申报材料,只要账面上看上去合理就行了,谁追究那些个细节末梢?
习惯了,就不免会粗心大意。
面对刘岩咄咄逼人的眼神,魏国杰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刘市长,这些纳税申报材料,确实是有做账的嫌疑,几家企业的税赋都千篇一律,而且是每个月都一模一样,这样的账目,就是让憨子看了也不会相信。但是,做税务稽查的,必须要以账目的平衡作为依据,如果单凭这个,就判定企业偷税漏税,企业肯定不服。他们硬要说这只是巧合,我们也没办法。”
刘岩摆了摆手,说:“魏局长,你不用跟我说这个,账目平衡,是走账的根本,这方面,每一项账册都能够做到,一宗账目,如果连收支平衡都做不到,那这种账目也太假了,财会人员的专业水平也太差了。我们做税务稽查,如果仅仅凭账目平衡,就判定账目没有问题,那么这样的稽查不做也罢。税务稽查,就是要从合理的账目上找到其中的不合理,然后就这种不合理进行进一步的稽查。”
魏国杰沉吟了片刻,说:“进行进一步的稽查是可以的,但我们也得有一些事实作为参照吧,没有事实,我们就断然采取进一步的动作,这不符合税务稽查工作的一般性原则。刚才李市长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捅漏子的事,我们税务部门可不敢做。”